柳琦鎏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迎上去:“哟,嫂子,快进来坐!外头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沈佳也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笑容满面:“快进来,嫂子,今儿咋有空过来啦?正巧,我们刚做了点心,尝尝?”
韩力家媳妇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递到沈佳手中:“大妹子,前几天在集市上多亏您帮我垫了这几块钱,一直惦记着,今天特意来还您。”
沈佳连忙摆手:“嗨,就几块钱的事儿,还记挂着干啥?快收回去,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那哪行,一码归一码,必须得还。”韩力家媳妇坚持着,眼神诚恳,“咱们乡里乡亲的,情分归情分,账目可得清。您要是不收,我下次都不敢上门了。”
沈佳见她执意如此,只好接过,笑着拉她坐下:“嫂子,难得来一趟,先歇会儿,尝尝我们正准备的喜糖,都是雪儿亲手包的。”
韩力家媳妇接过喜糖袋,指尖轻轻摩挲着绣线,忽然抬头,眼中闪过好奇:“大妹子,看你们这忙里忙外的,是有啥喜事呀?连灯笼都挂满了院?”
雪儿正巧端着一盘新糖进来,闻言抿嘴一笑:“婶子,我要结婚啦!这不,家里正准备着呢,十二月十八就办。”
“哟——!”韩力家媳妇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拍大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雪儿这姑娘,长得俊,性子又温婉,谁家娶了你,那是祖上积德!”她拉着雪儿的手,细细打量,“男方是个啥样的人啊?可靠不?对你好不好?”
雪儿脸颊微红,低头轻声道:“他叫李明,老家是邻省的,人可踏实了,对我也特别照顾,连我咳嗽一声,他都紧张得不行。”
“哎哟,这多好!”韩力家媳妇连连点头,“好男人不在多说,而在行动。这样的女婿,靠得住!”
正说着,晨晓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桶刚打的井水,额上沁着汗珠。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身材挺拔,眉眼间透着年轻人的朝气。
韩力家媳妇一见,眼睛顿时一亮:“这不是大侄子吗?都长这么高了!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出息的样儿!”她笑着问,“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晨晓有些腼腆,挠了挠头:“婶子好,我叫晨晓,23了,在市环城大队工作。”
“23,好年纪!”韩力家媳妇一拍大腿,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我娘家村里有个小姑娘,和晨晓年龄相仿,模样长得那叫一个俊,瓜子脸,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人也勤快,家里地里的活都拿得起来。”
她越说越起劲,转头对柳琦鎏和沈佳道:“大兄弟大妹子,你们说,要不要我回去问问那姑娘的母亲,看看能不能保个媒?说不定成了,也是一桩美事呢!”
柳琦鎏和沈佳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宠溺与欣慰。 沈佳笑着接过话:“那就先谢谢嫂子啦!不过这事儿也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现在年轻人讲究自由恋爱,咱们当长辈的,只能牵个线,搭个桥,成不成,还得看缘分。”
晨晓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婶子,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现在还想先以事业为重,感情的事儿,真不着急。”
“哎呀,晨晓啊,”韩力家媳妇却不依不饶,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智慧,“事业和感情又不冲突,先处着对象,说不定对你事业还有帮助呢!再说了,好媳妇可是贤内助,能旺家的!”
她转向柳琦鎏,眨眨眼:“大兄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当年您要是没娶沈佳,能有今天这红火的日子?”
柳琦鎏哈哈一笑,点头道:“嫂子说得对!不过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支持就好。”
沈佳也附和:“是啊,嫂子,我们也希望孩子能找到合适的对象,但不能强求。感情这事儿,得两情相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笑声在厨房里回荡,连灶上的锅都仿佛被这热闹感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雪儿忽然抬起头,好奇地问:“婶子,您刚才说的那个小姑娘,她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呀?”
韩力家媳妇想了想,认真道:“那姑娘可勤快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院、给老人熬药。闲下来就爱读书,经常去村里的图书馆借书看,什么《平凡的世界》《红与黑》,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晨晓原本低头喝水,听到这儿,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她还看《红与黑》?”
“可不是!”韩力家媳妇立刻抓住机会,“你看,我就说嘛,这样的姑娘多难得!不光勤快,还有思想。你们要是有机会相处,肯定能聊到一块去,说不定还能擦出火花呢!”
沈佳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咱们不说这些了,先好好享受这喜庆的气氛。来,嫂子,尝尝这喜糖,甜不甜?”
于是,话题渐渐转回婚礼。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起迎亲车队的路线、婚礼现场的布置、敬茶的顺序、回门的时间……韩力家媳妇听得认真,还不时提点建议:“迎亲时得放双响炮,震一震晦气;敬茶时茶杯得用红瓷的,寓意红红火火。”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院子里,将红灯笼映成琥珀色,将人影拉得长长的。 小院里,笑声、谈话声、锅铲翻炒声交织成一首温暖的交响曲。柳琦鎏站在院中,望着忙碌的家人和热情的客人,心中满是欣慰。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仿佛看见了女儿穿着婚纱,缓缓走出堂屋的那一刻。
夜幕渐渐降临,寒意渐浓,小院里的灯光却愈发温暖明亮。 韩力家媳妇起身告辞:“大妹子,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祝你们一切顺利,婚礼圆满成功!雪儿嫁得如意郎君,晨晓也早日找到好姻缘!”
柳琦鎏和沈佳送她到院门口,再三道谢:“嫂子,今天多亏你来,不仅还了钱,还带来了这么多好话,我们心里暖和。”
“瞧您说的,”韩力家媳妇摆手,“乡里乡亲的,本该互相关照。再说,你们家雪儿结婚,是大喜事,我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也盼着我们家明年也能办喜事呢!”
送走客人,院门轻轻合上,喧嚣渐歇。 柳琦鎏站在门口,望着满院红灯,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婚事还没办,倒先来了个媒婆。”
沈佳靠在他身边,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这也说明咱们家的人缘好啊,大家都愿意帮忙,愿意说笑,这才是过日子的味道。”
晨晓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热茶:“爸,妈,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让我们知道,除了工作和学习,还有人关心我们的生活,关心我们的未来。”
柳琦鎏接过茶,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升腾而起。他望着儿子,又望向厨房里仍在忙碌的女儿,轻声道:“是啊,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喜事,有琐碎,有意外,也有温情。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坎都能过去。”
阴历十二月十七日,天刚蒙蒙亮,柳家大院便已从沉睡中苏醒,像一头缓缓舒展身躯的巨兽,被喜庆的喧嚣唤醒。 寒风在院外呼啸,卷起零星的雪沫,可柳家院子里却热气腾腾,红灯笼一串串高高挂起,从堂屋檐角一直延伸到院门两侧,像一排排跳动的火焰。大红“囍”字贴在每扇门上,随风轻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院子里搭起了临时棚架,厨子们正忙着切菜炖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说笑声、鞭炮试响的“啪啪”声交织成一片,仿佛整个村庄都在为这场婚礼预热。
族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扛着竹梯来挂彩带,有的提着成箱的饮料和瓜子糖果,还有几位年长的婶子,围坐在堂屋茶几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唠着家常:“雪儿这丫头,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如今要出嫁了,真快啊!”“是啊,柳家这回可真是办了件大事,瞧这排场,体面!”
然而,在这满院喧腾的喜气中,柳琦鎏却像一株被风雪压弯的老树,沉默地伫立在堂屋门前的石阶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袄,双手抄在袖中,目光时不时扫向院门,仿佛在等一个注定难测的身影。他眉头微蹙,眼神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他的亲弟弟柳琦泽,至今还没有出现。
“琦鎏,来喝口热茶吧,外头冷。”妻子沈佳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走来,轻轻递到他手中。
柳琦鎏接过,抿了一口,茶香暖了胃,却暖不了心。他低声叹道:“琦泽……还是没信儿。”
沈佳也望向院门,轻声道:“兴儿不是说了吗?他心里有疙瘩,但未必不来。你别太急,明天才是正日子,他总会来的。”
就在三天前,柳琦鎏的近门侄子柳兴曾专门找过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解与无奈。 那时天正下着小雪,柳兴站在堂屋廊下,搓着手说:“二叔,我前天碰见我三叔(柳琦泽)了。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他说,雪儿结婚这么大的事,您怎么就一个电话打过去,连面都没见?他说,‘两兄弟之间,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太见外了?’”
柳兴顿了顿,又说:“二叔,您知道我三叔那人,嘴硬心软。他不是真生气,就是觉得……您不重视他这个弟弟了。趁着雪儿结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吧,别让这点小事,成了心结。”
柳琦鎏当时坐在老藤椅上,手里捏着烟,没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终于“啪”地一声断落在地。
“是我疏忽了。”柳琦鎏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我该亲自去告诉他。”
于是,那天下午,他独自骑着电瓶车,顶着寒风,前往柳琦泽家。 路上,枯黄的野草在风中摇曳,远处田野被薄雪覆盖,天地苍茫。他一边骑,一边反复琢磨着该说什么。是道歉?是解释?还是干脆就坐下来,像小时候那样,喝一碗热粥,说说家常?
到了柳琦泽家门口,那扇熟悉的铁门紧闭着,门环上结了一层薄霜。柳琦鎏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三下。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
门开了,是柳琦泽的妻子,穿着一件旧棉袄,围裙上沾着面粉。她看见柳琦鎏,明显一怔:“二哥?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外头冷!”
“我找琦泽。”柳琦鎏走进院子,跺了跺脚上的雪。
柳琦泽正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看手机,见哥哥进来,脸上没有笑意,只淡淡地问:“二哥,有事?”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柳琦鎏在对面坐下,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琦泽,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雪儿的婚事。她要结婚了,十二月十八,就在明天。我知道……我之前只是打了电话通知你,可能让你觉得我不够重视。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亲弟弟,雪儿出嫁,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坐在堂屋上首,和我一起喝这杯喜酒。”
柳琦泽低头拨弄着手指。他声音低沉:“二哥,你真的认为这只是个电话的问题吗?我们之间的隔阂,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女儿结婚,办得风风光光,可我呢?连个正式的请帖都没收到。”
柳琦鎏心头一震,眼眶微热:“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通知’的方式对待你。可我心里,从没把你当外人。”
柳琦泽的手顿了顿,火光映照下,他的眼角似乎泛起一丝湿润。
“琦泽,”柳琦鎏往前倾了倾身子,“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有些话没说开。可雪儿的婚礼,是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走到一起。我不求别的,只求那天,你能来,坐在那里,和我一起,送她出嫁。不仅是为了雪儿,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娘走前最挂念的那句——‘兄弟要和和气气’。”
柳琦泽久久不语,最终,他缓缓摇头:“大哥,我会考虑的。但现在……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柳琦鎏没有再劝。他站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好,我等你。不管来不来,你都是我弟弟。”
回到家中,柳琦鎏坐在灯下,望着窗外的雪,心中沉重。 他失望,却不后悔。他知道,有些裂痕,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合的。但他仍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明天,弟弟会出现在门口,带着那熟悉的笑容,说一句:“哥,我来喝喜酒了。”
然而,婚礼前一天,阴历十二月十七日,柳琦泽依然没有出现。
柳家大院的喧嚣愈发热烈。堂屋内,婚礼的司仪正在调试音响,播放着《婚礼进行曲》;院子里,工人们在搭建最后的彩棚,挂上最后一串灯笼;雪儿的闺蜜们在房间里帮她试婚纱,笑声不断。可柳琦鎏却像游离在这场喜庆之外,独自站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中紧攥着手机。
他终于按下那条编辑了许久的短信,指尖微微发颤:
“弟弟,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雪儿明天出嫁,我多希望你能来。不是为了场面,是为了我心里那点念想——咱们兄弟,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一起,喝一碗热粥,说说心里话。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心。”
发送。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仰头望着光秃的槐树枝桠,轻轻叹了口气。
“二叔。”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柳兴。他手里提着一壶热酒,走过来,把酒壶递给他:“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柳琦鎏接过,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您别太在意。”柳兴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节奏。我三叔那人,倔,可心是软的。他不来,未必是不想来,可能是……怕来了,反倒尴尬。”
柳琦鎏苦笑:“我懂。可我宁愿他来闹一场,也不愿他不来。”
“可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柳兴认真地说,“您亲自去请了,发了短信,给了台阶。剩下的,得看他怎么走。但二叔,您得明白,明天是雪儿的大日子,您不能垮。您要是垮了,这喜事就变了味儿。”
柳琦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多了几分坚定。
他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对,兴儿。无论如何,明天的婚礼,必须热热闹闹地办下去。雪儿的人生,不能因为我的遗憾,而少了半分光彩。”
他举起酒壶,对着天空遥敬:“琦泽,不管你来不来,哥都等你。咱们的兄弟情分,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