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通往并州的官道上,一支车队正在缓缓北行。
蔡邕坐在车中,望着窗外渐变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
数月前夏侯兰率领的四百铁骑突然出现,确实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虽经贾诩劝说暂缓北上,改道冀州访友,但这一路上,并州军士的护卫却始终不离左右。
“父亲在想什么?”蔡淡轻声问道。
手中抚着一张新得的琴谱,这是前些时日在邺城时,一位父亲的老友所赠。
蔡琰虽只有十一二岁,但在琴艺一道上却已是熟练。
蔡邕收回目光,叹道:“并州军容之盛,确实出乎为父意料,那张显年纪轻轻,竟能练出如此强军”
蔡琰咯咯笑道:“父亲,张将军好歹也是驱逐胡虏收复故土的大将军,若是不能练出这等强军,那反而才是稀奇吧。”
“也是”蔡邕也笑了起来。
车外忽然传来夏侯兰的声音:“蔡公,前方便是巨鹿,可要入城歇息?”
蔡邕掀开车帘,只见那银甲小将骑在马上,英气逼人却态度恭谨,这几月来始终以礼相待,除了问询路线制定行程外,其他事物从不插手与他为难。
“巨鹿”蔡邕沉吟片刻。
“倒是听闻郑公正在此间讲学,不知可否前往一晤?”
“末将遵命。”
夏侯兰拱手应道,随即传令改道。
巨鹿城外的一片杏林中,数百学子正席地而坐,聆听一位皓首老翁讲授《礼记》。
这老翁正是当世大儒郑玄。
讲学既毕,郑玄见蔡邕车驾,惊喜相迎:“伯喈何故至此?”
两位老友相见,自是欢喜。
蔡邕说明北行之意后,郑玄抚须沉吟:“并州晋乡侯?可是那位大破胡虏,推广牛痘的晋乡侯?”
“正是。”
贾诩适时插话:“张将军在晋阳建书院,聚典籍,欲请天下名士共襄文教,此次特请蔡公北上,商讨藏书互录之事。”
郑玄眼中闪过异彩:“老朽尝闻并州新政,颇多新奇。”
“尤以那标准度量”格物致知”之说,发人深省。”
他忽然压低声音:“伯喈可知,自邓太后创办女子官学以来,并州郡学是第二个准许女子入学的学府?”
“也是第一个向民间百姓女子招生的学府。”
蔡邕愕然:“竟有此事?”
“不仅于此。”
郑玄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此乃我之弟子在并州游学时送回的教本,并州新刊《蒙学算经》,其中算法之精妙,远超《九章》。”
郑玄叹道:“老朽钻研算学数十载,见此书方知天外有天,伯喈若往并州,可否代为探查这新学来历?”
正当此时,一旁聆听多时的年轻学子中有人突然开口:“学生愿随蔡公北上并州!”
众人视之,乃是郑玄高足崔淡。
这青年昂首道:“学生听闻并州有教无类,寒门子弟亦可入学,学生愿亲往一观,若果真如此,当禀明老师,共襄盛举。”
蔡邕与郑玄相视而笑,应允了崔淡的请求。
车队继续北行,至常山国时,又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添加,曾担任过尚书令后辞官的名士田丰。
田丰虽辞官归隐,却一直关注时政。
听闻蔡邕欲往并州,特来相劝:“伯喈大家三思!那张显虽有名将之才,然擅杀大臣,私扩军队,恐非良臣。”
贾诩闻言轻笑:“田公可知,并州每岁都向朝堂实额缴税,治下丁口增长,百姓富足,郡学蒙馆遍布乡里?”
田丰冷笑:“纵有政绩,岂掩其僭越之实?”
“田公可知洛阳米价几何?”
夏侯兰突然插话。
“斗米百钱,怎的了?”田丰不解望去。
夏侯兰嗤笑一声:“如今洛阳斗米已要千钱!而并州斗米仅八十钱,且无饿殍之患。”
田丰顿时语塞。
默然良久,田丰终是长叹:“既如此,丰愿随公北上,亲见虚实。”
车队愈发壮大,过中山,穿常山,渐近太行。
沿途所见,令众人都暗自心惊。
越是往北,流民越多,问之,皆言:“家乡战乱,欲往并州谋生。”
倒也是稀奇,自古以来因战乱流离者不是向南就是往巴蜀,青徐几州逃难,而今却是多往北逃。
怪哉怪哉。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每遇流民,夏侯兰必命军士分发干粮,并指引前往最近的安置点。
蔡邕亲眼见得,一队并州官吏在边界接应流民,登记造册,发放临时粮票,井然有序。
田丰私下对蔡邕叹道:“观此情形,那张显确非常人。”
终于,车队行至井陉道入口。
只见两山之间,一条宽阔大道蜿蜒向北,可容四车并行。
路面平整,地面坚韧。
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并冀路,已坦途”,落款是“并州第一开山营”
o
往下,是一排排看上去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姓名雕刻。
【鲁大,许平,李二,朱八】
崔淡下马细观,抚摸着碑文,看着上面记载的施工时个人遇到的险境惊叹道:“皆是悍勇之辈,恐不输军中骁将吧”
夏侯兰自豪道:“主公赏罚分明,修井径道未曾征发一人,皆是以酬聘请,主公如此,治下百姓自不惜命。”
田丰质疑道:“如此劳民伤财,岂是仁政?”
恰在此时,一队商旅从北而来,铃铛声响成一片。
为首商人闻声笑道:“这位先生有所不知,此路修通后,往来商队节省半月行程,运费省了三成,并州收取通行税,早已回本有馀。”
蔡琰藏在父亲的衣袖后面歪着脑袋好奇问道:“通行税几何?”
商人答道:“载货马车每里一文,空车减半,比起沿途节省的食宿开支,倒是我们赚了。”
继续北行,更令人惊叹的是沿途驿站。
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处,不仅出售食宿,还有马厩,货仓甚至医馆。
而最大的苇泽关,俨然已成一座小城。
最令众人惊讶的是,苇泽关中竟也有“书馆”,藏书虽不多,却都是实用典籍,供往来客商借阅。
田丰忍不住发问:“修这条路耗费几何?一路上的驿站开支又如何维持?”
有夏侯兰在,苇泽关吏员自然是从容应答。
“修路耗资数亿钱,沿途驿站自有财源,无论是出售食宿还是自屯田,都能补足自身甚至反哺郡县。”
见田丰震惊,又补充道:“并州官营驿站,矿场,工坊皆如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是夜,蔡邕站在苇泽关驿馆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坊区,久久无言。
蔡琰轻快的走近指向窗外:“父亲你看那边,这么晚了竟然还亮着灯呢?”
“那是苇泽关的工坊,其实不仅是工坊,琰儿你看那边。”
蔡邕指着窗外经过的车队:“子时竟还有商队通行,这并州果然与众不同””
门次日继续北行,道路愈宽,车马愈多。
将至柏井堡时,忽见前方烟尘大作,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可是蔡公交驾?”
为首将领滚鞍下马:“末将许褚,奉主公之命特来相迎!”
只见那将领魁悟非常,英武非凡,身后百骑肃立,军容之盛,丝毫不输夏侯兰所部。
田丰对并州有所了解低声对蔡邕道:“此人乃天下第一比武大会的次席许褚,勇武过人。”
蔡邕点了点头朝许褚微微一礼:“劳烦将军护送了。”
许褚礼数也是周到,就是有几分憨厚。
“主公已在晋阳备下馆舍,特命俺来为公导路。”
走过柏井堡后,便算正式进入并州了,眼前之景更是让众人震撼。
但见关城左右,良田万顷,农舍俨然。
田间有铁兽轰鸣。
许褚解释道:“此乃主公屯田之策,迁流民于此,授田置屋,三年免征。”
崔琰忽然指着一处问:“那高耸之物是何机关?”
只见田野铁兽,他惊惧的发问。
“此乃铁牛,俺也听不懂主公说的那些话,反正一车日耕千亩良田。”
许褚挠了挠头:“此类机关,并州随处可见。”
“千亩?!”
众人惊呼。
继续北行,越近晋阳。
越见道路两旁工坊林立,烟囱耸立,机声隆隆。
田丰终于叹服:“有此气象,并州焉能不富?”
将至晋阳,忽见前方旌旗招展,一队仪仗迎来。
为首者玄甲青袍,英姿勃发,正是张显。
蔡邕慌忙落车,却见张显疾步上前,执弟子礼:“晚生张显,恭迎蔡公!”
礼数之恭,出乎所有人意料。
张显又依次与田丰,崔淡见礼,相互问名后,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田丰,崔淡,皆是历史有名之人。
其中田丰,更是大才,为人刚直,懂军事,懂民生,在袁绍帐下助其攻克公孙瓒,后更是在官渡之战时屡次献策,如果从后世眼光来看,田丰的计策无疑都是可用的。
但奈何他跟的是袁绍,倒不是袁绍不想听他的,而是他势力之下派系众多,只能选择求稳平衡的策略,毕竟官渡之战对他而言只是小战,仅对曹操而言是生死危机。
可惜,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曹操。
张显亲自为蔡邕驾车,一路介绍并州风物。
至晋阳城东门,但见城墙高厚,门洞深邃,上书“晋阳”两个大字。
城中景象更是让洛阳来的客人们目定口呆。
街道宽阔整洁,车马分行,商铺鳞次栉比,货品琳琅满目,百姓衣着虽不算光鲜,但也比之冀州好上太多,人民富足,那面色的红润是骗不了人的。
恰逢并州秋收过后,市井更是几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