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被黄忠命名黑风的山谷外。
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原,卷起地上的沙砾,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气温已然有些降低了,秋收后的天气说变就变。
许冒站在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高地上,脸上复盖着防风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布满细纹,却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望着前方那道黑风谷裂缝,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被反复摩掌,边角都已起毛的图纸,嘴角却咧开一个充满挑战的笑容。
“许头儿,这鬼地方,真要在这时节动土?”一个年轻些的工匠伸手高举着被风吹着,感受着温度变化。
“不然呢?等开春羌人再从这洞眼里钻出来遛弯?”
许冒回头瞪了他一眼:“主公下了死命令,必须在黄河封冻前,把城基建设完毕!”
“要是等到雪下来,到时候开工就更难了!”
“所以!”
他扬了扬手中的图纸:“都给老子精神点!”
“哦!”
许冒手底下的版筑匠都是跟着他在这几年里参与大小并州基建的主。
此时他们的眼中露出的都是好奇与振奋的光芒。
他们中还有很多是跟随许冒从虑虎县甚至从冀州就出来的老人,经历过桃源庄的草创,参与过昭馀泽的水利,修建过晋阳的工坊,对并州层出不穷的“新物件”早已习以为常。
“许头放心!这些年咱们啥阵仗没见过!”
“就是!”
许冒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废话少说!各队带开!测量队,按图纸标记打桩放线,开挖队,破土清基,见到实土层为止!料场队,接收从离石运来的水泥,砂石,毛竹!伙头军,把火烧旺,热水姜汤一刻不能断!”
“开干!”
“干活!”
命令一下,人群立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般运转起来。
号子声,铁器撞击冻土的叮当声,牲畜的嘶鸣声,蒸汽机的轰鸣声打破了荒原的寂静。
巨大带有特制的犁铧被几头健牛拖着,反复耙型地面松散土面。
民夫们则用铁镐,铁锨清理着被破碎的土块,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衫,在山谷风的吹拂下迅速变得冰凉,但没人抱怨,只是埋头苦干。
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为家人,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来自离石城的运输车队络绎不绝,带来了袋装的水泥,筛选好的砂石,以及大量经过桐油浸泡做了防腐处理毛竹,这些毛竹都被劈开成一定规格的毛竹片。
许冒在各个工段间不停巡视,声音沙哑地指挥着。
“东面配合北面小队,把基槽再下深半尺!”
“水泥和砂石的比例要准!谁他妈敢偷工减料,老子把他塞进地基里!”
“竹筋捆扎要结实!交叉点用麻绳绑死了!间距按图上来!”
工地上热火朝天,弥漫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几天后,地基初步处理好,版筑队伍也开始了支模作业准备开始第一阶段墙体的浇筑。
这个才是真正的技术活。
巨大的木模板被架设起来,内部是按照图纸捆扎好的,层层叠叠的竹筋网格,看上去颇为奇特。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面以模板架成的木墙横移在了山谷外几里的位置。
搅拌区开始作业,几个巨大的木制搅拌槽旁,蒸汽机通过皮带传动着搅拌叶片,将水泥,砂石和水按比例混合成灰色粘稠的混凝土。
“准备浇注!”许冒大声令下。
民夫们用木桶抬,或通过简易的木质溜槽,将混凝土倒入模板内。
另有一组人,一人手持一种二三米的铁棒,插进混凝土中,另外一人则用小锤不断敲击铁棒使其接连振动带出混凝土中的气泡。
而许冒亲自负责的局域就更加的夸张,一根连接着细长金属杆的蒸汽振动器在匠作营派出的工匠指引下开始了实验性的操作。
金属杆插入新浇的混凝土中,蒸汽机预热激活,顿时金属杆就发出了嗡嗡的沉闷响声,带动混凝土剧烈振动起来,表面冒出细密的气泡。
“这个快!这个太快了!比人力快了百倍不止!”
许冒惊喜的欢呼道。
做为使用水泥最多的工头,他再清楚不过混凝土中有气泡会造成什么后果。
要是能用上这玩意进行作业,那工作的速度就要大幅度提升了!
匠作营的工匠也是脸上带笑,这是匠作营的任务。
完成研发院设计的振动设备,加快版筑的工序速度,利用蒸汽动力取代人力的振动,更快的排除气泡,提高混凝土的密实度和强度。
浇筑一段,养护一段。
天气也开始向寒冷转变,工匠们想尽了办法,用草席,茅草复盖,甚至搭建了临时的暖棚来保证混凝土的凝固温度。
工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着。
凉州。
武威郡,邹氏坞堡。
校场上,百馀名精壮汉子正排成整齐的队列。
他们大多穿着皮甲,手持兵刃,眼神中混合着紧张,仇恨和一丝凶悍。
这些人大多都是邹氏宗族子弟,以及最近吸纳的与羌人有血仇的流民。
经过赵虎数月来毫不留情的操练,他们基本已然褪去了最初的散漫和恐惧,有了几分精兵的雏形。
而赵虎,如今也已成为了邹氏私兵的实际指挥者。
他一身并州军的淘汰的制式皮甲,外罩邹氏提供的御寒皮袍,腰挎环首刀,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扫视着眼前的队伍。
“都给老子听好了!”
“你们手里的刀,是并州的好钢打的!你们身上的甲,是邹家主用粮食和皮货换来的!你们吃的饭,是你们父母妻儿省下来的!
操练你们!不是让你们白白吃粮,躲在坞堡里当缩头乌龟的!”
他猛地伸手指向坞堡外:“外面!那些羌人部落!杀了我们的亲人!抢了我们的牛羊!烧了我们的房子!现在,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象狼一样围着我们转悠!告诉我,该怎么办?!”
“杀!杀!杀!”
百馀人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血气上涌。
“很好!”赵虎冷笑一声。
“邹家主已经得了消息,北边三十里,有个小部落刚抢了一伙汉商,正喝酒吃肉快活呢!他们的青壮不多,正是我们练兵祭旗的好机会!”
他猛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目标,北面羌人部落!不要俘虏!不要妇孺!只要首级和牲口!用羌人的血,告诉整个武威,邹家,不是好惹的!”
“吼!”
队伍爆发出狂热的战吼。
邹裕站在坞堡墙头,看着下方如同出闸猛虎般的队伍,脸色泛红了起来,手微微颤斗。
他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赵虎,重重地点了点头。
堡门轰然打开。
百馀名战兵,在赵虎和几名邹氏心腹头目的带领下涌出,迅速地融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的装备或许不如并州军精良,战术或许稚嫩,但那股被压抑太久,渴望复仇和证明的狠厉之气,却异常惊人。
夜袭毫无悬念。
这个小部落基本毫无防备,还沉浸在掠夺来的酒肉之中。
当邹家的战兵杀入营地时,瞬间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赵虎一马当先,手中并州刀锋利无匹,轻易劈开羌人的皮盾和弯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
他不仅勇猛,更保持着冷静,指挥着队伍分割,包围,驱赶,最大化地制造恐慌和杀伤。
战斗很快结束。
小部落完全屠戮了个干净。
火光映照下,是满地的尸体,以及被集中起来的牛羊马匹。
邹家的战兵们喘着粗气,许多人身上溅满了鲜血,第一次经历如此血腥场面的新兵甚至忍不住呕吐起来,但更多的人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复仇后的快意。
赵虎收刀入鞘,冷漠地扫过战场:“打扫战场!首级割下,带回筑京观!牲口带走!能用的物资全部带走!一刻钟后撤离!”
当这支队伍押着缴获,带着血腥气返回邹氏坞堡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虽然疲惫,但队伍的精神面貌已然不同,多了一种经过血火淬炼的沉稳和煞气。
消息象风一样传遍武威附近。
当队伍返回时,邹裕亲自出堡迎接,看着缴获的物资和队伍的变化,手不再颤斗,腰杆挺直了许多。
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但并州的支持,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之后的一段时间,赵虎不断地带着邹家私兵见血练胆。
出击的直线范围也变得愈发的长了起来。
某日,武威郡以北。
一片靠近沙漠边缘的荒芜草场。
寒风卷着沙粒和雪沫,抽打着枯黄的骆驼刺,发出呜鸣的哨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牲畜受惊后的骚臭味。
一场小规模的突袭刚刚结束。
赵虎带来的八十名邹氏战兵,正打扫着战场。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馀具羌人尸体,大多是青壮男子,伤口狰狞,鲜血染红了冻土。
几个邹氏子弟正挨个补刀,并熟练地割下首级,这是计算军功和筑京观威慑的必要程序。
另有十几名羌人妇孺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被几名战兵看管着,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
这是一个名为“野狼”的小型羌人部落,以劫掠过往商队和小型汉人聚落为生,凶悍狡诈。
赵虎通过邹氏的眼线摸清了他们此次越冬营地的位置,便毫不尤豫地率精锐前来拔除这颗钉子。
战斗基本毫无悬念。
装备了并州优质钢刀和部分皮甲,又经过严格训练的邹氏战兵,对付这些缺乏组织,装备落后的羌人散兵游勇,堪称降维打击。
赵虎站在营地中央,缓缓将环首刀从一名身材格外魁悟,脸上涂着狰狞油彩的羌人酋长胸膛中拔出。
刀锋与骨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酋长怒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嗬的漏气声,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
粘稠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赵虎的胸甲和手臂上,迅速在严寒中变得粘稠,凝固。
他面无表情,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归刀入鞘。
“头儿,清点完了。”一名小头目跑来汇报,语气带着兴奋。
“斩首二十七级,大多是青壮,缴获完好战马十五匹,驮马和牛羊大概四十多头,还有一些皮货,粗糙的铁器和抢来的布匹粮食。”
赵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缴获的牲畜。
战马是重点,可以充实邹氏稀缺的骑兵力量。
他正要下令集合队伍撤离,异变突生。
一阵缓慢而清淅的掌声,突兀地从远处悄然传来。
“啪——啪——啪——”
掌声不疾不徐,在这刚刚经历血腥杀戮,唯有风声和牲畜哀鸣的战场上,显得格外诡异和刺耳。
所有邹氏战兵瞬间紧张起来,立刻握紧兵器,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警剔地望向声音来源。
赵虎瞳孔微缩,手再次按上了刀柄,身体微微下蹲,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在众人警剔的目光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帐篷后渡步而出。
来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身材中等,略显清瘦,穿着一件深色文士袍,外面随意罩了件不起眼的旧羊皮袄,以抵御寒风。
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梳理得颇为整洁的胡须,一双眼睛沉静如水,透着一股洞悉世情的冷漠和精明。
他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和血迹,最后落在如临大敌的赵虎等人身上,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象是欣赏了一出好戏的看客。
“好刀法,好煞气。”
文士开口了,声音平和,带着几分赞赏。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一击毙命,毫不拖泥带水,邹家——何时得了如此强援?真是可喜可贺。”
赵虎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何人?”
赵虎沉声问道。
周围的战兵也缓缓移动,隐隐将其包围。
“山野闲人,姓名不足挂齿。
只是恰好路过此地回家省亲,恰逢其会罢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并州制式的兵刃和邹氏战兵略显刻板的阵型笑了笑。
身后二十馀骑兵忽而抵近,马蹄声阵阵,为首一人打马近前低声道:“贾长史!可要拿下?”
文士摆了摆手:“汉家兄弟剿灭羌乱,我等若是阻止岂不违背了董将军的命令,况且”
他看了看二十馀骑西凉铁骑,又看了看赵虎身边的七八十健卒笑道。
“咱们可不一定打得过,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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