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动化天梯的那天夜里，林枫做了个梦。
梦很怪。他站在一片虚无里，四周是流动的光，像水，又像雾。光里有声音，细细碎碎的，听不清说什么，但感觉很熟悉，像母亲的哼唱，像石老的酒话，像妹妹小时候牙牙学语。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
白衣，黑发，背对着他，站在光的尽头。那人转过身，林枫愣住了——那张脸，和他有七分像，但更沧桑，更疲惫，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悲伤。
“墨尘？”林枫下意识开口。
那人笑了，笑得很淡：“是，也不是。我是墨尘留在帝玉里的一缕执念，等了一千年，终于等到守灵人。”
“等我？”
“等你真正明白，守灵人是什么。”墨尘的执念走过来，伸手虚按在林枫胸口，“守灵人，守的是灵，不是玉。玉会碎，人会死，但灵不灭。灵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愿力，是所有美好记忆的聚合。”
“愿力？”
“对。”墨尘的执念点头，“一千年前，我炼成帝玉，引来天谴。阿暖为救我而死，我痛不欲生。那时候，我以为守灵人就是要守护帝玉，守护这无敌的力量。所以我布局千年，算计天下，想复活阿暖，想永远守住这份力量。”
“但我错了。”
“守灵人守的，从来不是力量，是愿力。是那些平凡人，在寒冷夜里抱团取暖的愿力；是那些父母，为孩子挡风遮雨的愿力；是那些朋友，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愿力。这些愿力，才是翡翠大陆真正的根基。”
“帝玉，只是容器。”
林枫低头看着胸口的帝玉。墨绿色的玉身温润，金色的纹路在缓缓流动，像在呼吸。
“现在，你懂了。”墨尘的执念说，“所以，该登天阙了。”
“天阙是什么？”
“是守灵人的归处，也是起点。”墨尘的执念指向天空，“天阙在九天之上，那里有守灵人一脉的传承，有历代守灵人留下的感悟，也有真正的考验。”
“什么考验？”
“去了就知道。”墨尘的执念身形开始变淡，“记住，登天阙不是为了力量，是为了传承。守灵人的责任，一代传一代，永不断绝。”
最后一点光消散，梦境破碎。
林枫睁开眼。
天还没亮，窗外有鸟叫。他坐起身，摸了摸胸口，帝玉还在，温热的，像心跳。
登天阙。
这三个字在脑海里盘旋。
他下床，走到窗边。蛮玉部落的清晨很安静，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显出轮廓，像卧着的巨兽。新盖的石屋里，孩子们还在睡，铁山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
林薇儿从隔壁屋出来，端着一盆水，看见他，笑了笑：“哥，起这么早。”
“嗯。”林枫点头，“薇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去哪？”
“天阙。”
林薇儿手一抖，水盆差点掉地上。
“天阙是那个传说中的”
“对。”林枫说，“守灵人要去的地方。”
林薇儿放下水盆，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要去多久？”
“不知道。”林枫说，“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也可能更久。”
林薇儿咬了咬嘴唇：“我跟你去。”
“不行。”林枫摇头，“天阙不是凡人能去的地方。你有玉灵之心，但也只是凡人。我去，是因为我是守灵人。”
“那我在这里等你。”林薇儿说，“一直等。”
林枫看着她，心里一软。
这丫头，从小就倔。
“好。”他摸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吃过早饭，林枫跟铁山和孩子们告别。
铁山知道他要走，没多问，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保重。部落这边，我会照顾好。”
阿木带着其他孩子围上来，七嘴八舌：
“林叔叔，你要去哪？”
“林叔叔，还回来吗？”
“林叔叔，我们会想你的”
林枫蹲下身，看着他们：“叔叔要去一个地方，学点东西。等学成了，就回来教你们。”
“拉钩！”小花伸出小拇指。
林枫笑着跟她拉钩。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部落，看了一眼林薇儿。
林薇儿站在屋檐下，眼睛红红的，但没哭。
她只是用力挥手：“哥，早点回来！”
林枫点头，转身，朝北方走去。
没有骑马，没有飞行，就一步一步走。
因为他知道，登天阙的路，不在天上，在地上。
要走过去，一步一步，丈量这片土地，感受这片土地上的愿力。
第一天，他走出山区，来到平原。
正是春耕时节，农人在田里忙碌。水牛拉着犁，翻开黑油油的土地，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的味道，飘得很远。有老农在田埂上休息，看见林枫，招呼他过去喝水。
“小伙子，赶路啊？”老农递过水瓢。
林枫接过，喝了一口，水很甜，是井水。
“嗯，去北边。”
“北边啊”老农眯着眼看远方，“那边冷，多穿点。”
“谢谢。”林枫把水瓢还回去。
“客气啥。”老农笑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简单一句话，很朴实，但林枫能感觉到，里面有种温暖的东西。
那是愿力。
对陌生人的善意，对生活的热爱。
他继续走。
第二天，路过一个小镇。
镇子不大，但很热闹。街上有卖菜的，有卖布的，有卖小吃的。孩子们在街上追逐打闹，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妇人坐在院子里纳鞋底。
一切都很平凡，但生机勃勃。
林枫在街边吃了碗面，面是手擀的，汤是骨头熬的，上面撒了葱花，很香。老板娘很热情，听说他要赶路，还多给了他两个煮鸡蛋。
“路上吃，别饿着。”
“谢谢。”
林枫吃着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脸上有笑，有愁，有疲惫，但都在努力活着。
这也是愿力。
对生活的坚持，对未来的希望。
他继续走。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
看到新婚的夫妻在拜堂，看到母亲在哄孩子睡觉，看到朋友在酒馆里喝酒聊天，看到师徒在传授技艺。
也看到苦难。
看到病人躺在床上呻吟，看到穷人在街边乞讨，看到孤寡老人在破屋里等死。
但更多的，是温暖。
是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是陌生人之间的善意，是那些在苦难中依然不放弃希望的人。
这些都是愿力。
是翡翠大陆的根基。
林枫越走，心里越明净。
他终于懂了石不动说的那些话。
守灵人，守的不是玉，是这些愿力。
帝玉，只是用来承载愿力的容器。
所以守灵人不能高高在上，要走进人群，感受他们的悲欢离合，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守护这片土地。
一个月后，林枫走到了翡翠大陆的最北端。
这里已经是雪原，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但就在这片雪原中央，有一座山。
山不高，但很陡，像一把剑，直插天空。山顶隐在云雾里，看不清楚。
那就是天阙的入口。
林枫走上山。
山路很滑，全是冰。但他走得很稳，一步一个脚印。
越往上，风越大。
吹得他几乎站不稳，吹得他耳朵里嗡嗡响。
但他没停。
因为他能感觉到，山顶有什么在呼唤他。
是帝玉的共鸣。
也是守灵人传承的呼唤。
走到半山腰时，他遇到了第一个考验。
不是怪物，不是阵法，是他自己。
准确说，是他的心魔。
幻境里，他看到了石老。
石老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眼神失望。
“林枫，你忘了我的教诲吗？”石老的声音很冷，“鉴玉师要心如明镜，不为外物所动。可你看看你，沉迷于凡尘俗事，忘了修炼，忘了大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
林枫看着他，没说话。
“回来吧。”石老伸出手，“跟我回去，继续修炼。等你达到玉圣境界，再来登天阙，现在太早了。”
林枫摇头：“师父，你说过，玉修修的是心。我现在走的路，就是在修心。”
“胡说！”石老怒道，“你这是堕落！”
“不是堕落。”林枫说，“是入世。不入世，怎么懂世？不懂世，怎么守世？”
石老愣住了。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消散。
“你长大了。”
最后一句，带着欣慰。
幻境破碎。
林枫继续往上走。
第二个考验，是妹妹。
林薇儿站在山路尽头，哭得梨花带雨。
“哥，别去了天阙太危险，你会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林枫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薇儿，对不起。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为什么？”林薇儿抬起头，泪眼婆娑，“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因为我是守灵人。”林枫说，“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选择。”
他松开手，看着妹妹的眼睛：“但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等我回来，就再也不走了，陪你一辈子。”
林薇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点头。
“我等你。”
幻境再次破碎。
第三个考验，是苏婉清。
她穿着一身嫁衣，站在山路上，笑得很美。
“林枫，留下来。娶我，我们一起经营商会，过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林枫摇头：“苏姑娘，对不起。”
“为什么？”苏婉清问，“你不喜欢我？”
“不是不喜欢。”林枫说，“是不能。我是守灵人，注定不能过平静的生活。而你，值得更好的人。”
苏婉清笑了，笑得很苦。
“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为别人想，从来不想自己。”
她转身，慢慢走远。
幻境破碎。
第四个考验，是铁山，是阿木，是那些孩子，是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来劝他，留下来，别去。
但林枫一一拒绝了。
不是他心狠，是他知道，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
终于，他走到了山顶。
山顶是一片平地，正中有一座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块玉。
不是帝玉，是另一块玉，白色的，像羊脂。
那是守灵人的信物——天阙玉。
林枫走过去，拿起天阙玉。
入手温润，像握着一团光。
然后，天空开了。
不是云散，是真的开了——一道金色的光门，从云端垂下，悬在山顶上方。
门里，有台阶，一直往上，延伸到无尽的虚空。
那就是天阙。
林枫深吸一口气，踏上台阶。
每踏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身上的负担在减轻。
不是物理的负担，是心里的负担。
那些牵挂，那些不舍，那些愧疚，都在慢慢消散。
不是消失了，是升华了。
变成了更纯粹的东西——守护的意志。
踏到第九步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翡翠大陆在他脚下，像一幅展开的画卷。山川河流，城池村落，都变得很小，但很清晰。
他能看到王都的灯火，能看到蛮玉部落的炊烟，能看到路上行走的人，田里劳作的人，家里等待的人。
这些人，就是他守护的理由。
他转身，继续往上。
台阶很长，似乎没有尽头。
但他不着急，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要走一辈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宫殿。
宫殿是玉砌的，通体洁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殿门敞开着，里面很空旷，只有正中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是个老人，白发白须，穿着朴素，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
林枫走进宫殿，老人睁开眼。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像婴儿，又像历经沧桑的智者。
“你来了。”老人开口，声音很温和。
“前辈是？”
“我是上一任守灵人，玉清子。”老人说，“在这里，等了你三百年。”
三百年。
林枫心中一震。
“为什么等我？”
“因为守灵人的传承，不能断。”玉清子说，“我寿元将尽，需要有人接替我，继续守护翡翠大陆。”
他站起身，走到林枫面前。
“林枫，你通过了考验，来到了天阙。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你为什么要守护翡翠大陆？”
林枫想了想，说：“因为那里有我爱的人，有我牵挂的人，有千千万万努力活着的人。他们值得被守护。”
玉清子笑了。
“好，很好。”
他伸出手，按在林枫额头。
一股庞大的信息，涌入林枫的脑海。
那是历代守灵人的记忆，感悟，经验。
还有，守灵人真正的力量——愿力之引。
不是玉修那种灵力，是更高层次的力量，能引动翡翠大陆所有生灵的愿力，化为己用。
这股力量，能移山填海，能改天换地。
但也能让人迷失。
因为力量太强，很容易让人忘记初心。
“记住，”玉清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愿力之引，只能用来自保，用来守护。若用来谋私，必遭反噬。”
“弟子谨记。”林枫说。
信息传输完毕，玉清子的身影开始变淡。
“我要走了。”他说，“天阙交给你，翡翠大陆也交给你。好好守护，莫忘初心。”
最后一点光芒消散，老人消失不见。
只剩林枫一个人，站在宫殿里。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帝玉和天阙玉。
两玉共鸣，光芒交织。
守灵人的传承，完成了。
从今天起，他就是翡翠大陆唯一的守灵人。
要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