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
暗影商会内堂的窗户开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炭火噼啪作响。林枫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药，药汤冒着热气，苦味混着炭火味，在空气里飘。
林薇儿靠坐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已经亮了。她接过药碗，没急着喝，先吹了吹，才小口小口地抿。
“苦不苦？”林枫问。
“苦。”林薇儿老实点头，“但没以前那些药苦。”
以前那些药，是为了吊命，用料狠，味道冲。现在这药，是为了温养，用料温和，苦也苦得清淡。
林枫看着她喝完，接过空碗，放在一边。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林薇儿活动了一下手指，“就是没力气，走路还要人扶。”
“不急。”林枫说，“孙老说了，你的玉灵之心刚补全，得慢慢养。三个月内不能动灵力，一年内不能动玉灵之力。”
“一年啊……”林薇儿有点沮丧，“那我不是成了废人？”
“废人我也养你。”林枫揉了揉她的头发，“再说，商会里有的是活，你可以学着管账，或者看看货。苏姑娘说，你很有鉴玉天赋，不用浪费了。”
提到苏婉清，林薇儿眼睛亮了亮：“苏姐姐呢？这几天都没见她。”
“她忙。”林枫说，“商会那边出了点事，她得处理。”
其实是暗影会长苏九渊，从断天崖回来后，就一直没动静。按苏婉清的说法，她爹在酝酿什么大动作，得盯紧点。
但这些，林枫没跟妹妹说。
她现在需要静养，不需要操心。
“哥。”林薇儿忽然问，“帝玉……你打算怎么办？”
林枫沉默了一下。
从混沌天回来后，帝玉就一直在他怀里，没离过身。他能感觉到，帝玉在躁动。那种躁动不是想跑，是想……回归。
回归混沌天，回归本源。
那是它的家。
“我答应过它，”林枫说，“等救了你，就送它回家。”
“那你呢？”林薇儿看着他，“帝玉是你的本命玉，没了它，你的修为会掉一大截。而且，守灵人没了帝玉，还算守灵人吗？”
“守灵人守的是大陆，不是玉。”林枫说，“石老说过，玉是工具，人才是根本。没了帝玉，我还是我。”
话是这么说，但林薇儿知道，没那么简单。
帝玉认主之后，已经和林枫的灵魂绑在一起。强行剥离，就像把骨头从肉里抽出来，痛苦不说，还会留下永久性的损伤。
但她没再劝。
哥哥决定的事，劝也没用。
她只是伸手，握住林枫的手。
“我陪你。”
林枫笑了：“好。”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苏婉清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出事了。”她开门见山。
“什么事？”
“我爹动手了。”苏婉清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他联合了百宗联盟里几个不服新宗主的势力，还有王朝里一些对玉龙霄不满的老臣，要搞‘清君侧’。”
“清君侧？”林枫皱眉，“清谁？”
“你。”苏婉清看着他，“说我爹说，你集齐帝玉，引来天谴，毁了半个王都，死了无数人。又说你妹妹是玉灵之心，是祸害，必须除掉。他现在正纠集人手，要逼玉龙霄下旨，捉拿你们兄妹。”
林枫没说话。
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苏九渊那种人，眼里只有利益。之前帮他，是因为他能带来利益。现在帝玉要送走，妹妹的玉灵之心又成了烫手山芋，自然要翻脸。
“玉龙霄什么态度？”他问。
“玉龙霄压着。”苏婉清说，“但他刚继位，根基不稳。我爹那边势力太大，他撑不了多久。”
“那就打。”林枫站起身，“打到他们不敢说话为止。”
“你想怎么打？”苏婉清看着他，“对方有五个玉皇，几十个玉王，还有数不清的玉灵玉师。你一个人，打得过？”
“打不过也得打。”林枫说，“但我不会一个人打。”
他看向苏婉清：“商会里，有多少人能帮我？”
苏婉清沉默了一会儿：“一半。我爹经营商会六十年，根基太深。我能调动的，只有我这些年自己培养的人，大概……三成。”
“够了。”林枫说，“加上铁山的部落，加上玉龙霄的禁军，够了。”
“你还真打算硬碰硬？”苏婉清皱眉，“那不是几个人，是几万人。打起来，王都又要毁一次。”
“不在王都打。”林枫摇头，“把他们引到别处。”
“引到哪？”
“绝天谷。”
苏婉清眼睛一亮：“你想用混沌天……”
“对。”林枫说，“混沌天的规则混乱，在那里，人多没用。而且，我有帝玉，能利用那里的环境。”
“但混沌天太危险。”苏婉清说，“进去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所以我们只在外围。”林枫说，“只要把他们引进绝天谷，我就有办法。”
苏婉清想了想，最终点头：“好，我去安排。”
她转身要走，林枫叫住她。
“苏姑娘。”
“嗯？”
“谢谢。”林枫认真地说。
苏婉清笑了，笑得有点苦涩：“别谢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爹要真成了翡翠大陆的主宰，我也不会好过。”
说完，她推门出去。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林薇儿看着林枫：“哥，你真要打？”
“不打不行。”林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有些人，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老实。”
“那打完呢？”林薇儿问，“打完以后，你怎么办？”
林枫回头看她：“送帝玉回家，然后……留下来。”
“留下来？”
“嗯。”林枫点头，“石老说过，守灵人的责任是守护大陆。帝玉走了，但大陆还在，人还在。我得守着。”
他顿了顿：“而且，我也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最高的山上看星星。还没实现呢。”
林薇儿眼睛一热，差点哭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得说话算话。”
“算话。”林枫走回床边，坐下，“但现在，你得先好起来。好不起来，看什么星星。”
“我能好！”林薇儿握紧拳头，“我很快就能好！”
林枫笑了：“那就好。”
三天后，消息传开了。
暗影会长苏九渊，在百宗联盟总坛召开大会，当着所有宗主、长老的面，控诉林枫三宗罪：
一、私取帝玉，引来天谴，致王都损毁，生灵涂炭。
二、包庇玉灵之心，纵容妖女祸世。
三、勾结蛮族，意图颠覆王朝。
条条都是死罪。
会上，苏九渊拿出一份“万民请愿书”，说要替天行道，诛杀林枫兄妹。
当场就有七个宗门响应，五个世家附和。
一时间，风声鹤唳。
而林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王都。
他没带妹妹，没带苏婉清，没带铁山。
就一个人，一把剑，一块帝玉。
去了绝天谷。
消息传到苏九渊耳朵里，他愣了一下。
“一个人去的？”
“是。”手下回报，“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进了绝天谷，没带任何人。”
苏九渊眯起眼睛。
绝天谷那地方，他知道。混沌天的入口，凶险万分。林枫一个人去，是想干什么？寻死？还是设陷阱？
“会长，我们追不追？”一个长老问。
“追。”苏九渊站起身，“但他敢一个人去，肯定有准备。调集所有高手，跟我一起。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当天下午，苏九渊带着三十个玉皇，一百个玉王，五百个玉灵，浩浩荡荡，杀向绝天谷。
这么多人，光是飞在天上，就像一片乌云，遮天蔽日。
绝天谷外，林枫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坐在谷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剑插在身边，帝玉放在膝上。看着远处那片乌云越来越近，表情很平静。
乌云落地，化成人形。
苏九渊走在最前面，一身黑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身后，是三十个玉皇，个个气息强大，眼神凌厉。
“林枫。”苏九渊开口，“你倒是识相，自己来送死。”
“送死？”林枫笑了，“苏会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哦？”苏九渊挑眉，“难道你不是来投降的？”
“我是来谈判的。”林枫站起身，拿起帝玉，“你想要这个，对吗？”
苏九渊眼睛一亮：“你愿意交出来？”
“愿意。”林枫点头，“但有个条件。”
“说。”
“放了我妹妹，放了苏婉清，放了所有帮我的人。”林枫说，“然后，你带着帝玉，离开翡翠大陆，永远不再回来。”
苏九渊笑了，笑得很冷：“林枫，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现在是我占优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就凭这个。”林枫举起帝玉。
帝玉光芒大盛。
然后，绝天谷里的混沌雾气，开始翻滚，开始蔓延。
像潮水一样，从谷口涌出，朝苏九渊他们涌去。
“退！”苏九渊脸色一变。
但晚了。
混沌雾气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把他们包围了。
雾气中，规则混乱，灵力失控。那些玉皇玉王，一下子慌了神。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的灵力在流失！”
“快退！退出去！”
但雾气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他们退不出去了。
苏九渊还算镇定，他撑起护罩，抵挡雾气的侵蚀。但护罩在雾气的冲刷下，像泡沫一样脆弱，很快就出现了裂痕。
“林枫！”他怒吼，“你想同归于尽吗？！”
“不想。”林枫的声音从雾气外传来，“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里，人多没用。”
他走进雾气。
混沌雾气对他没有影响，反而像欢迎主人一样，在他身边流动。
他走到苏九渊面前，看着他。
“现在，能谈了吗？”
苏九渊脸色铁青。
他带来的三十个玉皇，已经有一半在雾气中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一半，也只是在苦苦支撑。
而林枫，毫发无伤。
这场仗，还没打，他就输了。
“你想怎么样？”苏九渊咬着牙问。
“我刚才说了。”林枫重复，“放了我妹妹，放了苏婉清，放了所有帮我的人。你带着帝玉，离开翡翠大陆。”
“如果我不呢？”
“那就死在这里。”林枫的声音很冷，“混沌雾气会吞噬一切。你们所有人，都会变成混沌的一部分，连魂魄都留不下。”
苏九渊沉默了。
他看着林枫手中的帝玉，又看看周围的混沌雾气。
最终，他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
“立誓。”林枫说，“以你的道心立誓。”
苏九渊咬牙，举起右手：“我苏九渊，以道心起誓，答应林枫的条件。如有违背，道心崩碎，魂飞魄散。”
誓言成，天地感应。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没入苏九渊眉心。
那是天道誓言，一旦违背，必遭天谴。
林枫点点头，收起帝玉。
混沌雾气开始退散。
很快，绝天谷恢复了原状。
苏九渊带来的那些人，个个脸色苍白，瘫倒在地。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灵力。
“帝玉给我。”苏九渊伸出手。
林枫把帝玉递过去。
苏九渊接过，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感受着帝玉中蕴含的力量，感受着那股混沌本源气，呼吸都急促了。
有了这个，他就能突破玉尊，甚至……更高。
“你可以走了。”林枫说。
苏九渊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些狼狈的手下，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其他人也赶紧爬起来，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绝天谷。
很快，谷口只剩下林枫一个人。
他看着苏九渊离去的背影，眼神很平静。
送走帝玉，是他早就决定的事。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送走。
也好。
帝玉回归混沌天，苏九渊离开翡翠大陆。
这片大陆，终于能太平了。
他转身，准备回王都。
但就在这时，怀里的帝玉碎片——是的，他刚才给苏九渊的，只是一块碎片，不是完整的帝玉——忽然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碎片在发光。
“守灵人，你的责任，还未结束。”
林枫一愣。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那个白衣女子，帝玉的守灵人。
“林枫，帝玉不能走。”
“为什么？”林枫问。
“因为你是守灵人。”女子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守灵人守的，不仅是大陆，还有帝玉。帝玉在，大陆安。帝玉走，大陆危。”
“什么意思？”
“混沌帝玉是翡翠大陆的根基。”女子说，“它镇着大陆的灵脉，镇着大陆的气运。它若离开，灵脉会枯竭，气运会消散，大陆会慢慢死去。”
林枫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
石老没说过，墨尘的笔记里也没写过。
“那为什么……”他问，“为什么墨尘当年要把帝玉一分为十二？”
“因为他想复活阿暖。”女子说，“但他不知道，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是整个大陆的衰亡。所以天道降下天谴，阻止他。”
她顿了顿：“后来他想明白了，所以留下了避劫阵，留下了转世玉。他想让你来弥补他的错。”
林枫沉默了很久。
“那我该怎么做？”
“留下帝玉。”女子说，“让帝玉完整，让帝玉继续镇守大陆。而你，作为守灵人，要守护帝玉，守护这片土地。”
“那我妹妹……”
“玉灵之心已经补全，她不会有事。”女子说，“而且，她也是守灵人。”
“她也是？”
“对。”女子说，“玉灵族圣女的后代，都有资格成为守灵人。你和你妹妹，一个守玉，一个守心。玉心合一，方能长久。”
林枫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早就注定好了。
他集齐帝玉，不是为了送走，是为了守护。
他救妹妹，不是为了私情，是为了责任。
“我知道了。”他说。
碎片的光芒暗了下去。
女子的声音也消失了。
林枫握着碎片，看向绝天谷深处。
那里，混沌雾气还在翻滚。
他知道，帝玉的家在那里，但他不能送它回去。
因为这片大陆，需要它。
他需要它。
他转身，离开绝天谷。
雪又下起来了。
纷纷扬扬，落在肩上，落在头发上。
他走得很慢，但很坚定。
回王都，见妹妹，见朋友。
然后，开始他的守护之路。
也许这条路会很漫长，会很艰难。
但他不后悔。
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
是他愿意走的路。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的脚印。
好像他从未来过。
但有些事，已经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