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来了。
不是普通的雷。
先是闷响，从云层深处传来，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身。然后是光，刺眼的白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把整个王都照得亮如白昼。接着是风，狂风从四面八方卷来，吹得屋顶瓦片哗啦啦响，吹得树木弯腰，吹得街上的人站都站不稳。
最后才是雷。
一道紫色的雷柱，粗得像宫殿的柱子，从乌云最厚的地方劈下来，直直砸向皇宫。
砸向养心殿。
砸向地底洞窟。
砸向林枫手中的混沌帝玉。
那一瞬间，林枫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灵瞳看——雷柱里不是纯粹的能量，而是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在旋转，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毁灭的气息。那不是雷电，是天道的规则，是天地对逆天之物的抹杀。
一千年前，墨尘炼成帝玉时，也经历过这一幕。
那时候，阿暖挡在他身前。
现在，轮到林枫了。
他没有躲。
因为躲不掉。天谴锁定了帝玉的气息，也锁定了他的气息。逃到天涯海角，这道雷也会追到天涯海角。
他举起帝玉。
帝玉完整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使用。
墨绿色的玉身亮起温润的光，那些金色的纹路开始流动，像活过来一样。光芒从玉中溢出，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不是实体的屏障，是规则的屏障。
雷柱撞在屏障上。
整个王都都在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震动，是整个空间都在扭曲的震动。地面裂开无数道口子，房屋倒塌，皇宫的宫墙崩碎了一大片。养心殿的屋顶被掀飞，露出下面的龙床和已经昏死过去的皇帝。
但洞窟里，林枫还站着。
屏障挡住了第一道雷。
但也只是挡住。
他能感觉到，帝玉在颤抖。那种颤抖不是害怕，是……吃力。就像一个人举着千斤重物，已经到了极限。
而那雷，才刚开始。
云层开始旋转。
在王都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漆黑的，像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漩涡边缘电光闪烁，无数道细小的雷蛇在游走。
第二道雷在酝酿。
比第一道更粗，更亮，蕴含的毁灭气息也更浓。
林枫握紧帝玉，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挡不住了。
帝玉能挡住一道，挡不住第二道。就算挡住了第二道，还有第三道，第四道……天谴不灭，雷劫不止。除非他死，或者帝玉毁。
但他不能死。
妹妹还在等他。
那些承诺还没兑现。
他抬头看着漩涡，眼神渐渐变得决绝。
既然挡不住，那就不挡了。
石老说过，玉有纹，雷也有纹。鉴玉师能看穿玉纹，就能看穿雷纹。看穿了，就能找到破绽。
他闭上眼，灵瞳全开。
这一次，看的不是帝玉，不是龙脉，是那道正在成形的雷。
雷在云中凝聚，无数的电光交织，形成复杂的结构。每一道电光都是一条纹路，所有的纹路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这道毁灭之雷。
林枫在那些纹路中寻找。
寻找最薄弱的一点。
找到了。
在雷柱的中心，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不是自然的裂痕，像是……人为留下的？
来不及细想，第二道雷劈下来了。
紫色的雷柱，比第一道粗了一倍，速度也快了一倍。
林枫没躲，反而迎了上去。
但不是硬抗。
他在雷柱即将临身的瞬间，将帝玉对准了那道裂痕，然后，将全部的心火注入帝玉。
心火无形无质，但能燃烧一切。
包括规则。
雷柱与帝玉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噗”，像水滴进火堆。
然后，雷柱开始崩解。
从中心那道裂痕开始，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眨眼间布满了整个雷柱。下一秒，雷柱碎成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但林枫也不好受。
心火耗尽，他吐出一大口血，单膝跪地。帝玉也暗淡了许多，表面的金色纹路都变得模糊。
而天上的漩涡，旋转得更快了。
显然，天道被激怒了。
第三道雷在凝聚。
这一次，不再是紫色，而是……黑色。
黑得纯粹，黑得让人心悸。雷还没成形，那股威压已经让整个王都的人都趴在地上，连抬头都做不到。
林枫擦掉嘴角的血，强撑着站起来。
他知道，这道雷，他接不住了。
心火已尽，灵力枯竭，帝玉受损。就算看穿了雷纹，也没有力量去破。
他看向手中的帝玉。
帝玉完整之后，那个白衣女子说过，守灵人可以调用帝玉全部的力量。但那需要付出代价——生命力。
用生命力催动帝玉，或许能抗住这道雷。
但抗住之后呢？
他可能会死。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做傻事。”
声音很熟悉。
林枫猛地转头。
洞窟入口，站着一个人。
灰布长衫，花白头发，佝偻的身影。
石不转。
“你……”林枫愣住了，“你不是在指天峰……”
“我来了。”石不转走进洞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黑色雷柱，叹了口气，“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走到林枫身边，伸手按在帝玉上。
帝玉微微一颤，表面的金色纹路重新亮起。
“师父……”林枫喉咙发紧。
“听我说。”石不转看着他，眼神复杂，“这道雷，你扛不住。但有人能扛住。”
“谁？”
“你。”
林枫没明白。
石不转指了指他的胸口：“你母亲留下的玉佩，还在吗？”
林枫从怀里掏出玉佩，白色的玉佩，刻着“枫”字。
“这不是普通的玉佩。”石不转说，“这是‘转世玉’。一千年前，墨尘炼成帝玉，引来天谴时，就知道自己扛不住。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复活阿暖失败，他就转世，等下一世再试。”
“转世？”
“对。”石不转点头，“将灵魂封入特制的玉佩，寻找合适的胎儿转生。这样，就能避开天谴，也能保留前世的记忆和能力。”
林枫握着玉佩的手在颤抖：“你是说……我是……”
“你是墨尘的转世。”石不转说，“也不完全是。你母亲是玉灵族圣女，她用玉灵族秘法，洗掉了你灵魂中属于墨尘的那部分，只留下了混沌灵瞳和鉴玉天赋。所以你不是墨尘，你是林枫。”
他顿了顿：“但你的灵魂深处，还封着墨尘最后一缕魂力。那缕魂力，是钥匙。”
“什么钥匙？”
“开启‘避劫阵’的钥匙。”石不转看向洞窟深处，“当年墨尘在这里布下避劫阵，就是算到千年后，帝玉会再次完整，天谴会再次降临。避劫阵能暂时屏蔽天机，让天道找不到帝玉，也找不到你。”
“代价是什么？”
“阵眼需要一具肉身。”石不转说，“一具活着的，与帝玉同源的肉身。墨尘原本打算用阿暖的，但阿暖死了。所以他改了计划，用转世的方式，等下一世再来。”
他看着林枫：“现在，你就是那个阵眼。”
第三道黑色雷柱已经成形，开始缓缓下降。
速度不快，但每下降一丈，威压就强一分。洞窟的岩壁开始崩裂，龙脉的金色河流都开始蒸发。
“没时间了。”石不转说，“做决定吧。要么启动避劫阵，暂时躲过天谴，但你的肉身会成为阵眼，可能要沉睡很久。要么硬抗，但你会死，帝玉会毁，你妹妹也活不成。”
林枫看着手中的玉佩。
又看看天上的雷。
最后，看向石不转：“怎么启动阵法？”
石不转松了口气：“把玉佩贴在帝玉上，然后用你的血，在龙脉里画出这个符文。”
他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林枫记下了。
他咬破手指，金色的血液滴落——这是玉灵族血脉觉醒后的特征。
血滴在龙脉里，没有消散，反而浮在水面。林枫用血作墨，以指为笔，开始画符。
符文很复杂，有三百六十画。每画一画，他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失。等画到一百画时，他的头发开始变白。画到两百画时，脸上出现皱纹。
但他没停。
画到第三百画时，他几乎站不稳了，是石不转扶着他，才没倒下。
“最后六十画。”石不转说，“撑住。”
林枫咬牙，继续画。
血不够了，就再咬一口。手指咬烂了，就用掌心。掌心的肉磨穿了，露出骨头，就用骨头画。
当最后一画完成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佝偻着，皮肤干枯得像树皮。
但符文成了。
金色的血符浮在龙脉上，缓缓旋转。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玉佩自动飞起，贴在帝玉上。玉佩上的“枫”字亮起，帝玉上的金色纹路也亮起，两者光芒交织，注入血符。
血符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洞窟的每一寸岩壁。
避劫阵，启动了。
洞窟开始震动。
不是之前的震动，是空间的震动。洞窟四周的岩壁变得模糊，像隔了一层水幕。洞窟外的景象也变了——皇宫不见了，王都不见了，连天上的雷柱都看不见了。
整个洞窟，被隔离出了这个世界。
黑色雷柱劈下，却劈了个空。
它在王都上空肆虐，把皇宫夷为平地，把半个王都炸成废墟，却找不到帝玉，也找不到林枫。
因为洞窟已经不在这片空间了。
洞窟里，林枫瘫倒在地。
他的生命力几乎耗尽，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难。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石化”——从脚开始，皮肤变成灰白色，像石头一样坚硬。
这是成为阵眼的代价。
肉身化作阵基，灵魂被困阵中。
除非有人从外面破阵，否则他永远醒不过来。
石不转蹲下来，看着他。
“后悔吗？”他问。
林枫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已经僵硬了：“不后悔。至少……妹妹能活。”
“她会的。”石不转说，“我会替你照顾她。还有苏婉清，铁山，七皇子……他们都会好好的。”
“谢谢。”
“不用谢。”石不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当年在石叶城，摸那个倔强少年的头一样，“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林枫感觉意识在模糊。
他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了。
最后一眼，他看到石不转的眼角，有泪光。
这个活了一千年的老人，哭了。
然后，黑暗降临。
林枫“死”了。
也不全是死。
他的意识还清醒着，只是被困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石化，成了洞窟的一部分。帝玉悬浮在他胸前，散发着微弱的光，维持着避劫阵的运转。
他也感觉到了外面的世界。
天谴没找到目标，渐渐散去。但王都毁了三分之一，死伤无数。皇帝在雷劫中驾崩，玉龙霄仓促继位，正在收拾残局。
苏婉清和铁山赶回来了，在废墟中疯狂寻找他，但找不到。
妹妹林薇儿哭晕过去好几次。
这些，他都能感觉到，却无法回应。
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一百年。
林枫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渐渐麻木。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用耳朵听，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的声音。
“你醒着吗？”
是个女子的声音，很温柔，很熟悉。
林枫想起来了——是那个白衣女子，帝玉的守灵人。
“我还活着？”他在意识里问。
“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女子说，“你的肉身成了阵眼，灵魂被困在这里。但你的意识还在，这就够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等天谴彻底散去，等帝玉的力量恢复，等有人从外面破阵。”女子说，“可能需要十年，可能一百年，也可能……永远。”
林枫沉默。
“后悔吗？”女子问。
“不后悔。”林枫说，“但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墨尘……我爷爷，他最后真的想通了吗？”
女子笑了：“想通了。不然他不会留下避劫阵，也不会留下转世玉。他想复活阿暖，想了一千年。但最后他明白了，有些事，强求不来。所以他选择放手，把未来交给你。”
“那阿暖呢？”
“阿暖的魂魄，早就散了。”女子说，“墨尘找了一千年，也没找到。但他不甘心，所以才会执念成魔。”
她顿了顿：“但你不一样。你没有执念，你只有牵挂。牵挂是好的，它能让你走得更远。”
林枫没说话。
他在黑暗中“看”着帝玉。
帝玉的光芒很微弱，但很稳定。那些金色的纹路在缓缓流动，像在呼吸。
“玉有生命，人有心。心和玉共鸣，就是玉修的最高境界。”
他现在和帝玉，算不算共鸣？
他的肉身成了阵眼，灵魂被困阵中，但帝玉在保护他，维持着他的意识不散。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共生”？
时间继续流逝。
林枫的意识开始适应这种状态。
他开始“观察”帝玉。
不是用眼睛，是用心。
他看到了帝玉内部的结构——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一个世界。一个微缩的世界，有山有水，有风有雨，有日月星辰。
那是混沌初开时的景象。
帝玉不是被炼制出来的，是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混沌之气凝结而成。墨尘只是把它从原石中提炼出来，赋予了它“玉”的形态。
它的本质，是本源。
是所有玉石的源头，也是所有生命的源头。
所以它才能引来天谴——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的挑战。
林枫的意识沉浸在这个微缩世界里。
他“看”到了世界的诞生，“看”到了生命的演化，“看”到了玉的诞生。
他也“看”到了自己。
不是现在的自己，是过去的自己。
在石叶城赌石，在王都闯荡，在断天崖决战……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最后，停在了一个画面上。
那是个婴儿，刚出生，皱巴巴的，哇哇大哭。床边坐着一个女子，脸色苍白，但笑容温柔。她轻轻拍着婴儿，哼着歌。
那是他的母亲。
画面外，站着一个男人，看不清脸，但背影很熟悉——是墨尘。
墨尘看着婴儿，看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世，别像我一样。”
林枫明白了。
墨尘转世，不是为了复活阿暖，是为了……赎罪。
他想用下一世，来弥补这一世的错。
而林枫，就是他的下一世。
但他不是墨尘。
他是林枫，有母亲的爱，有妹妹的依赖，有朋友的信任，有师父的教导。
他是他自己。
黑暗中，林枫的意识笑了。
他终于懂了。
为什么帝玉会选择他。
不是因为他有混沌灵瞳，不是因为他集齐了碎片。
是因为他有一颗完整的心。
不贪，不执，不悔。
只守着该守的，只护着该护的。
这就够了。
帝玉的光芒，忽然亮了一分。
虽然很微弱，但在无尽的黑暗中，这一点光，足够了。
林枫的意识沉沉睡去。
这一次，是真的睡去。
他需要休息。
等醒来时，或许，就是破阵之日。
而在洞窟外，世界还在运转。
王都在重建，新皇在整顿朝纲，暗流在涌动。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至少现在，无关。
他只需要睡一觉。
长长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