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城门还是老样子。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墙砖缝隙里长着暗绿色的苔藓。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进城的人推着车、挑着担、牵着牲口，吵吵嚷嚷。守门的卫兵穿着亮闪闪的铠甲，手里拿着长戟，挨个检查路引，收进城税。
林枫站在队伍末尾，看着这熟悉的景象。
三个月前，他和妹妹离开王都时，也是从这个城门出去的。那时候妹妹病得厉害，裹着厚厚的棉袄，靠在他肩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一手扶着妹妹，一手攥着仅剩的几块碎银，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找到救她的办法。
现在他回来了。
还是一个人，但怀里有十一块帝玉碎片，胸口有母亲留下的玉佩，身后背着石老传给他的剑。
“喂，前面的，走不走？”
身后有人催促。是个赶车的老汉，车上拉着几捆柴火。
林枫回过神，往前挪了几步。
轮到他时，卫兵头也不抬：“路引。”
林枫从怀里摸出路引——那是离开王都前，苏婉清帮他办的，用的是假名，假身份。
卫兵接过，扫了一眼：“李四？进城干嘛？”
“找亲戚。”林枫说。
“亲戚住哪条街？”
“南城，桂花巷。”
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林枫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背着把用布裹着的剑，脸上还有赶路留下的风尘，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江湖客。
“剑要登记。”卫兵指了指旁边的本子，“写名字，住哪，剑什么材质，开没开刃。”
林枫点头，走过去登记。
名字还是写李四，住址写桂花巷，剑写“铁剑，未开刃”。其实剑是开了刃的，而且不是铁剑，是石老留给他的那把“断玉剑”。但这没必要说。
登记完，卫兵挥挥手：“进去吧。记住，王都禁武，不许当街动刀剑。”
“明白。”
林枫收起路引，走进城门。
穿过门洞，熟悉的喧嚣扑面而来。
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卖布的、卖米的、卖玉器的、卖小吃的，招牌五颜六色，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马车牛车挤成一团，空气里混着汗味、香料味、食物的味道。
他在人群中穿行。
桂花巷在南城，是个平民区，巷子窄，房子旧，但胜在便宜。当初他和妹妹就租在那里，一租就是两年。
走到巷口时，他停了一下。
巷子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边是低矮的瓦房，有的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黄泥。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石子，看见生人，好奇地看过来。
林枫没进去。
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是不想见妹妹，是现在不能见。
最后一件事没做完，他不能让妹妹卷进来。
他要去皇宫。
皇宫在王都中心，占地极广，红墙金瓦，檐角高翘。远远看去，像一头趴伏在城中的巨兽。
宫门外是宽阔的广场，铺着青石板，能容纳数万人。平时这里是禁地，除了上朝的官员，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但今天广场上搭起了高台，挂满了彩绸，台下围了不少百姓。
像是在办什么庆典。
林枫混在人群里，找了个角落站着。
“这位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外地来的？今天是太子册封大典。七皇子玉龙霄，要正式册封为太子了。”
林枫一愣。
玉龙霄要当太子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玉龙霄的场景。在王都最大的酒楼，这位七皇子一身华服，身边跟着一群护卫，眼神倨傲，语气居高临下。后来他们合作过，也斗过，算是不打不相识。
再后来，断天崖一战，玉龙霄带着三千禁军来助阵，虽然后来没派上用场，但那份心意，林枫记着。
“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快了，午时三刻。”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还有半个时辰。”
林枫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看向皇宫深处。
灵瞳微开，视线穿透红墙，穿过层层宫殿，一直看到地底。
那里有龙脉。
翡翠大陆的龙脉不止一条，但王都这条是最主要的，贯穿整个皇宫，像一条沉睡的巨龙。龙脉的源头在“养心殿”下方，那里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守卫最森严。
而最后一块帝玉碎片，就在龙脉源头。
要怎么进去？
硬闯肯定不行。皇宫守卫森严，禁军高手如云，还有各种阵法禁制。就算他修为到了玉皇巅峰，也不可能一路杀进去。
只能等机会。
午时三刻到了。
皇宫正门“承天门”缓缓打开，两队禁军鱼贯而出，在广场两侧列队。然后是礼部的官员，捧着各种仪仗器物。最后，玉龙霄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太子冠服，玄衣纁裳，头戴九旒冕，腰佩玉带，脚踩云履。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些，但眼神更锐利，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强了。
他走到高台中央，面向广场，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玉龙霄，仁孝聪慧，文武兼备，深肖朕躬。今册封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固国本，以安民心。钦此——”
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广场。
台下百姓齐刷刷跪倒，山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龙霄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就在这一抬手间，林枫看见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
不是装饰用的玉佩，是调兵用的“虎符”。一半在皇帝手里，一半在太子手里，合二为一，能调动王都所有禁军。
一个念头闪过。
但玉龙霄现在是太子了，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冒着风险帮自己吗？
册封仪式继续。
玉龙霄在高台上焚香祭天，祭祖，接受百官朝拜。一套流程下来，足足一个时辰。
仪式结束时，已是下午。
百姓散去，官员回宫，禁军撤走。广场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打扫的太监。
林枫没走。
他在等。
等天黑，等机会。
夜幕降临。
王都华灯初上，皇宫里更是灯火通明。养心殿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偶尔有人影走过。
林枫换了一身夜行衣，藏在宫墙外的树影里。
他在等换防。
皇宫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防，换防时会有短暂的混乱，那是唯一的机会。
子时，换防时间到了。
一队禁军从侧门出来，另一队从里面出来，两队交接，核对腰牌，清点人数。
就在这当口，林枫动了。
他像一道影子，贴着墙根滑过，趁守卫不注意，翻过高墙，落在宫墙内侧。
落地无声。
前面是个花园，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他伏在假山后，观察四周。
养心殿在正北方向，要穿过三道宫门，两座花园，一条长廊。路上有巡逻的禁军，有暗哨，还有阵法。
很难。
但必须做。
他正要动，忽然听到脚步声。
不是巡逻队的脚步声，是更轻、更快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
林枫屏住呼吸，藏在假山缝隙里。
两个黑衣人从屋顶跃下，落在花园里。他们穿着和林枫一样的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眼睛。
“确定是今晚？”其中一人低声问。
“确定。”另一人说，“皇帝病重，太子刚册封，宫里防备最松。错过今晚，就没机会了。”
“那东西真在养心殿地下？”
“千真万确。国师生前留下的密档里写的——最后一块帝玉碎片，藏在龙脉源头。皇帝一直守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它续命。”
林枫心中一震。
这两人，也是冲着帝玉碎片来的？
而且听口气，他们知道碎片的作用——续命。皇帝病重，想用碎片续命？
难怪皇宫守卫森严，难怪玉龙霄要当太子。如果皇帝真的病重，那王朝的局势，就微妙了。
两个黑衣人没发现林枫，继续往前摸。
林枫想了想，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他们开路，自己能省不少事。
两人很专业，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绕过了所有阵法。显然对皇宫布局了如指掌。
穿过三道宫门，两座花园，来到养心殿外。
殿外有八名侍卫，都是玉灵级别的高手。但两个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其中一人掏出一个香囊，轻轻一抖。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
侍卫们闻到香气，眼神开始涣散，然后一个个软倒在地。
“迷魂香，能放倒玉皇以下所有人。”黑衣人收起香囊，“时间有限，快。”
两人推开殿门，闪身进去。
林枫等了几息，也跟了进去。
养心殿里很暗，只有角落点着几盏长明灯。正中摆着一张龙床，床上躺着个人，盖着明黄色的被子，呼吸微弱。
是皇帝。
林枫见过皇帝一次，是在王都的赏玉大会上。那时候皇帝虽然老了，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而现在，床上的人枯瘦如柴，脸色蜡黄，像一具包着皮的骷髅。
两个黑衣人没看皇帝，径直走向龙床后方。
那里有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其中一人伸手在画上按了几下，画轴转动，露出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向下的石阶。
两人对视一眼，走了下去。
林枫跟到暗门前，往里看。石阶很深，尽头有微弱的光。
他正要下去，床上传来一声轻咳。
“谁……”
皇帝醒了。
林枫脚步一顿。
“是……是你吗？”皇帝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清晰，“墨尘……”
林枫转身，走到床前。
皇帝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不是墨尘……但，有点像。”
“陛下认识墨尘？”
“认识。”皇帝喘了口气，“一千年前，他帮我祖上打下这片江山。一千年后，他又想毁了它。人活得太久，就会这样……反复无常。”
“陛下知道我是谁？”
“知道。”皇帝说，“林枫，石叶城来的鉴玉师，身负混沌灵瞳，集齐了十一块帝玉碎片。现在，来取最后一块。”
林枫没否认：“陛下要拦我？”
“拦不住。”皇帝苦笑，“朕快死了，拦不住任何人。但朕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取走碎片，龙脉受损，王朝动荡，百姓受苦。这些，你想过吗？”
“想过。”林枫说，“但我也想过，我妹妹还在等救命。陛下有子女，有江山，有万民要守。而我，只有妹妹。”
皇帝沉默了很久。
“是啊……各有各的难处。”他叹了口气，“那块碎片，你拿走吧。反正朕也用不上了。”
林枫一愣：“陛下不是要用它续命？”
“续命？”皇帝笑了，笑得很凄凉，“墨尘那老东西，骗了所有人。帝玉碎片根本不能续命，它只能……让死人变成活死人。朕不想变成那样。”
他看向林枫：“但朕有个条件。”
“请讲。”
“龙脉不能毁。”皇帝说，“王朝可以更迭，皇帝可以换人，但龙脉是大陆的根本。龙脉毁了，整个翡翠大陆都会衰败。”
“我答应。”林枫说，“我只借三天，三天后，碎片归位。”
“好。”皇帝闭上眼睛，“去吧。别让那两个人得手。他们是‘暗影会’的人，墨尘死后，他们想取而代之。”
暗影会？
林枫想起在断天崖，国师死后，确实有几股势力蠢蠢欲动。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皇宫来了。
他不再耽搁，转身走进暗门。
石阶很长，一直向下。
越往下，温度越高，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时，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
洞窟正中，流淌着一条金色的河流。不是水，是液态的灵气，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就是龙脉，翡翠大陆的灵脉之源。
金色河流的源头，悬浮着一块玉石。
墨绿色，裂纹密布，和其他碎片一模一样。但这一块更大，更亮，裂纹中的金色光芒像脉搏一样跳动。
那就是最后一块帝玉碎片。
而两个黑衣人，已经站在河流边，正试图取走碎片。
“住手！”林枫喝道。
两人回头，看见林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是你？”其中一人认出了林枫，“断天崖上那个小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和你们一样。”林枫拔出剑，“但碎片，我要了。”
“狂妄！”另一人冷笑，“我们两个玉皇中期，你一个玉皇巅峰，真以为能赢？”
“试试就知道。”
话音落，林枫动了。
剑光如电，直刺其中一人咽喉。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劈来。刀是弯刀，刀身上刻着诡异的符文，刀风过处，空气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另一人也动了，从侧面攻来，用的是一对短戟。
两人配合默契，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把林枫夹在中间。
林枫不慌不忙，剑势展开。
石老教他的剑法，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三个字：快、准、狠。
快如闪电，准如凿玉，狠如搏命。
当当当！
剑与刀戟碰撞，火星四溅。
洞窟里回响着金属交击的声音，混着龙脉流淌的轰鸣。
交手十余招，林枫摸清了两人路数。
用刀的那人走的是刚猛路线，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但变化不足。用戟的那人走的是灵巧路线，短戟翻飞，招式刁钻，但力量不够。
他决定先破用戟的。
剑势一变，从快转慢。
慢得像个初学剑术的孩子，每一剑都沉重无比。用戟的那人见状，以为林枫力竭，短戟直刺林枫胸口。
但就在戟尖即将刺中时，林枫手腕一翻，剑身贴着戟杆滑过，剑尖点向对方手腕。
噗嗤！
血花飞溅。
那人惨叫一声，短戟脱手。林枫顺势一脚，把他踹进金色河流。
龙脉的灵气有净化作用，但对活人来说，却是剧毒。那人一落水，身体立刻开始消融，像冰块掉进火炉，眨眼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
用刀的那人脸色大变。
“你……”
“该你了。”林枫转身，剑指对方。
那人知道不敌，转身就跑。
但林枫更快。
剑光一闪，那人脖颈间多了一道血线。他向前冲了几步，然后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战斗结束。
林枫收剑，走到金色河流边。
最后一块碎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但他没急着取。
因为碎片周围，有一层淡淡的金光。那不是龙脉的光芒，是另一种力量——守护之力。
墨尘留下的守护。
林枫伸手触碰金光。
指尖刚碰到，脑海中就响起一个声音：
“后来者，你终于来了。”
是墨尘的声音。
“能走到这里，说明你集齐了十一块碎片，也说明……石不转那个老东西，把真相告诉你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
“混沌帝玉，不是用来复活阿暖的。或者说，不全是。”
“它真正的用途，是‘守护’。”
“守护这片大陆，守护所有生灵，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东西。”
“但守护需要代价。一千年前，我付出了阿暖的命。现在，轮到你了。”
“你愿意付出什么？”
林枫看着那块碎片，沉默。
然后他说：“我妹妹的命，我自己守。这片大陆，能守就守，守不住，也问心无愧。”
金光波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散去。
碎片落入他手中。
十二块帝玉碎片，终于集齐。
碎片在掌心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每块碎片都亮起光芒，光芒交织，在空中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帝玉归一时，守灵人现。”
守灵人？
林枫还没想明白，洞窟忽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龙脉在沸腾。
金色河流翻滚咆哮，灵气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人形。
那是个女子。
白衣，黑发，面容模糊，但气质温婉。
她看着林枫，开口，声音像玉器轻碰：
“你就是这一代的守灵人？”
“守灵人是什么？”林枫问。
“守护帝玉，守护大陆的人。”女子说，“每一代守灵人，都由帝玉自行选择。你集齐了碎片，通过了考验，你就是。”
“如果我不想当呢？”
“那就死。”女子语气平淡，“帝玉不能落入外人手中。不当守灵人，就得死。”
林枫握紧剑柄。
“不过你不用担心。”女子又说，“守灵人不是负担，是力量。有了帝玉，你就能治好你妹妹的病，也能做你想做的事。”
“代价是什么？”
“永远不能离开翡翠大陆。”女子说，“你要守护这片土地，直到下一任守灵人出现。”
林枫想了想：“我答应。”
不是贪图力量，是他本来就没想过离开。
石叶城，王都，断天崖，蛮玉部落……这里有太多他牵挂的人和事。
女子点头，伸手一点。
十二块碎片飞起，在空中旋转，融合。
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穿透洞窟，穿透皇宫，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王都的夜空。
光柱中，完整的混沌帝玉缓缓成型。
不是之前那种拼凑的样子，而是一块完整的圆玉，墨绿色，表面流动着金色的纹路，像有生命在呼吸。
帝玉完整，天地变色。
王都上空，乌云汇聚，雷声滚滚。
天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