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走出白秀珠的老洋房时,上海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丝很细,落在脸上,带着江南特有的阴冷潮湿。
“上海滩的旧梦,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白秀珠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像魔音一样,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而是静静地看着雨幕中那栋若隐若现的老建筑。
他被耍了。
被苏芜,被那个叫白秀珠的老太太,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他引以为傲的分析和判断,在苏芜精心编织的这个故事迷宫里,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认亲?”
伊万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多么完美的解释。
它让苏芜之前所有看似不合逻辑的行为,都有了最合理的动机。
它让索菲亚的崩溃,变成了一个冒牌货被揭穿身份后的歇斯底里。
它甚至让严律和方少秋这两个手下败将的出现,都变得顺理成章。
最可怕的是,这个故事,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让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伊万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驾驶座上的下属低声问。
“回京城。”伊万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回去。
他要当面问问索菲亚,她到底是谁。
他也要重新评估,三天后那场会面的风险。
一个能布下如此惊天大局的女人,她去见“园丁”,真的只是为了谈判吗?
不。
伊万的心里,升起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她不是去谈判。
她是去收网。
而他们所有人,包括“园丁”自己,可能都是她网里的鱼。
京城,安全屋。
苏芜看着屏幕上传回的,伊万离开老洋房时的画面。
画面里,那个一向冷静沉稳的“幽灵”,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挫败的神情。
“看来,我们的‘幽灵’先生,很喜欢我为他准备的故事。”苏芜轻声说。
“你就不怕他发现这是个局吗?”谢靖尧走到她身后,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发现?”苏芜笑了笑,“他当然会怀疑。但怀疑,解决不了问题。我现在给了他一个‘真相’,一个能解释所有疑问的‘真相’。在找到推翻这个‘真相’的铁证之前,他只能选择相信。”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更何况,他现在没时间去寻找证据了。”
苏芜的目光,落在了屏幕的另一个分屏上。
画面里,一架从布鲁塞尔起飞的私人飞机,刚刚在京城国际机场的通道降落。
一个穿着灰色唐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拄着一根银质手杖的东方老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下了舷梯。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
他就是“黑鸢”的幕后掌控者,林槐玉。
不,现在应该叫他,曾经的掌控者。
“他回来了。”谢靖尧的声音很沉。
“他不得不回来。”苏芜说,“他的老巢被我们端了,手下死的死,逃的逃。他想东山再起,唯一的希望,就是取得‘园丁’的原谅和支持。”
“他也是来参加那场‘鸿门宴’的。”谢靖-尧补充道。
苏芜点了点头。
“园丁”的这场会面,邀请的,恐怕不止是他们。
所有在京城这场风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可能都会到场。
那将不是一场谈判。
那是一场审判。
“园丁”要以“兄弟会”之名,对所有破坏“秩序”的人,进行一次最终的清算。
“昆娜那边,有消息了吗?”苏芜问。
“有。”谢靖尧调出一个新的窗口,“一个小时前,她通过一个绝对安全的渠道,联系了‘园丁’。她把波旁家族的账本,发了过去。”
“‘园丁’的反应呢?”
“他很‘高兴’。”谢靖尧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当即任命昆娜,暂代林槐玉的职位,负责‘黑鸢’亚洲区的所有事务。并且,邀请她,一同参加三天后的会面。”
苏芜笑了。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剧本,分毫不差地进行着。
昆娜,这颗最重要的棋子,已经被她成功地安插到了敌人的心脏。
京城,西山,废弃的疗养院。
索菲亚坐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晃着。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而魅惑的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伊万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
“你回来了?”索菲亚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去了上海。”伊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索菲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哦?上海的夜景,还美吗?”她轻笑着问。
“很美。”伊万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还见到了白秀珠女士。她托我,向‘莉莉安的女儿’,问声好。”
索菲亚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她抬起头,看着伊万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度。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没什么意思。”伊万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我只是很好奇,一个在二战时就死在船上的肺炎患者,是怎么进入摩萨德,又成为‘执行者’的。”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索菲亚的眼睛。
“或者,我应该问,你到底是谁?”
茶馆里的那一幕,再次上演。
只不过,这一次,提问者,从苏芜,变成了伊万。
而被审判者,依旧是她,索菲-亚。
索菲亚看着伊万,忽然笑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伊万,我亲爱的搭档。”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到现在才发现吗?真是太迟钝了。”
她站起身,走到伊万身后,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俯下身,在他耳边,用一种近乎情人呓语的、却又带着无尽嘲讽的语气,轻声说:
“没错,我不是索菲亚。”
“那个可怜的女孩,早就死了。”
“我只是借用了她的名字,和她的故事而已。”
伊万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那你到底是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是谁,不重要。”女人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重要的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把我交给‘园丁’,告诉他,我欺骗了他,欺骗了所有人。然后,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我。当然,作为揭发者的你,或许会得到一点小小的奖赏。”
“第二”她的声音,变得充满了诱惑。
“和我合作。把那份真正的‘账本’,交给苏芜。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一场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烟火。”
她直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伊万,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夜空。
“伊万,你不好奇吗?”
“一个延续了八百年的古老家族,一个操控了世界近百年的秘密社团,当它们轰然倒塌的时候,那景象,该有多么壮观?”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毁灭的渴望和癫狂。
伊万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他合作了近十年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条贪婪、狡诈的毒蛇。
却没想到,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企图颠覆世界的疯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万问。
女人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
“因为”
“我也是‘园-丁’花园里,一株不被期待的,长歪了的植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