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将所有的任务安排下去,会议也到了尾声。
她盯着桌面上矿场租赁合同的甲方——古拉家族,半晌,指尖划开通讯器,调出落日城的外债账单。只看了两眼,神色便凝重起来。
阿奴坐在她右手边,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账单有什么问题吗?”
小草没有回答,迅速搜索起雪绒地区的信息。
“雪绒地区由古拉家族掌管”一行字映入眼帘,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落日城真正的背后债主,其实就是古拉家族。
落日城的矿场租赁给他们,租金大概率一分都收不到,恐怕是债抵租了。
除了矿场问题,还有个更奇怪的点:古拉家族明明知道落日城还不起债,为什么依然愿意每年借钱,最后累积到二十五亿,却又很少催债?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小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恐怕里面藏着什么内幕,她抬头看向在座的几名吸血鬼,开口道:“我准备明天去一趟雪绒地区。”
必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以免留下后患。
“是要和他们交涉债务问题吗?”塞安问。
小草含糊地应道:“算是。”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这下换她问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没有,但他们猜测,小草“出差”肯定要带一个助手。除了“老实”的伊达,阿奴、阿赛贝拉和塞安三个都想争这个陪同名额。
塞安最先移开视线,故作淡定地望着桌上的茶壶:“这次打算带哪位助手一起去雪绒地区?”
“不带,我自己去。”小草回答得干脆利落。
落日城才稍微稳定下来,她身为城主就离城,自然需要阿奴他们几位留下维持局面。
阿赛贝拉怔了怔:“可是城主,古拉家族的那位家主是个七百岁的老鬼,万一遇到什么……至少选一个助手陪您去吧。”
小草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如果七百岁就算老鬼,那她身边两名千岁、两名两千岁的吸血鬼长辈,岂不是老老鬼和老老老鬼了?
“我只是过去了解情况,不会有危险。”她安抚道,“你们好好待在城里。”
阿赛贝拉还想再说,小草抢先开口:“放心,我最多凌晨就回来。”
见她态度坚决,其他吸血鬼即便心里不放心,也不再坚持。
会议到此结束。
小草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尽早出发,临走前叮嘱道:“记得盯紧城里那几位大家长。我昨天虽然敲打了一番,但难保他们心里不服,暗中搞小动作。”
她看向伊达:“伊达,你熟悉落日城,和塞安一起去招募三十名魔力值高的吸血鬼,等我回来。”
听小草话里并未特别点明“劣等吸血鬼”,伊达迟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问:“全都要普通吸血鬼吗?”
小草愣住了。
她说话其实很少特意强调“劣等吸血鬼”这个身份
明明是同一个种族,加上“劣等”二字,却硬生生将他们与普通吸血鬼割裂开来。而且叫着叫着,连他们自己也认同了“劣等”二字。
小草忽然意识到,这很不妙。如果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其他吸血鬼又怎么会认同他们?
“有件事我要说一下。”她神情严肃地看向众鬼,“一直以来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你们并不是‘劣等’。”
空气瞬间寂静。
她继续往下说:“你们只是魔力较低,身体上有些许不同,但你们依然属于吸血鬼一族,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略作思考后,她再次面向大家:“以后换个称呼吧,去掉‘劣等’两个字。如果一定要区分,就换成‘平魔’——代表魔力值略低、平凡的吸血鬼。”
扎根心底的认知忽然被否定,并被赋予“平凡”二字,伊达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落下一滴血色的泪。
“平凡”,是他们渴望了太久太久的事。可从来没有鬼说过……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排斥,就连许多同类也这样认定,认为他们就是“劣等”的存在。
“城主……”她想说什么,一开口却已哽咽。为避免失态,她别过脸去整理情绪。
小草递上纸巾,同时强调:“我不管外界怎么看,但在落日城,在我管辖的范围内,从今天起,所有以往‘劣等吸血鬼’的称呼,一律改为‘平魔吸血鬼’。每个区域都要推行,有不配合者,一律按规处理,并进行教育。”
这时,阿赛贝拉终于回过神来,眉眼颤动,想大声回应,嘴唇却抖得发不出声音。
过去百年,就连深爱她的父母,也从未否认过她在外貌和魔力上的“劣等”二字。而眼前的城主,却将它彻底推翻,并让全城即刻做出制度上的改变。
父亲说得对,这条路很难。
但他也说错了:她永远不会后悔,因为她跟随的是这样的城主。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一点回应都没有。小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怎么?‘平魔’这个词难听到大家都沉默了?”
毕竟,以前允礼就狠狠嘲笑过她的取名水平。
在场唯一一个“局外者”塞安,替他们回答了:“我想,他们是太感动。”
小草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如果不喜欢,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修改。”
阿赛贝拉摇头,坚定地说:“不改,就用‘平魔’。”
伊达也用力点头:“城主取的名字,我很喜欢。我相信城里的大家也会喜欢这个称呼。”
阿奴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小草身上。
小草看过去,微微歪头,用眼神询问他。
阿奴指尖攥紧,面色不知为何苍白了几分。
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对吸血鬼而言,这份悸动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从小草初次闯入他的世界,到此刻她惊世骇俗的话语随着心跳一同震荡,一幕幕画面掠过脑海。
他恍然发觉,小草,对深陷泥淖的他来说,本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光。要抑制住不动心,实在太难。
可是,他不能说。
阿奴悲哀地明白,自己与小草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就该如天边月,永远高悬,皎洁明亮。
而他,只配在暗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