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黄沙泣血(1 / 1)

中东的烈日,不是光源,是刑具。它炙烤着每一粒黄沙,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将天空烧成一片褪色的、令人眩晕的惨白。空气干燥得像砂纸,摩擦着裸露的皮肤和焦渴的喉咙。这片土地本身,就带着一种被反复撕裂、灼烧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暴戾与疲惫。

“龙刃”第三行动小组,连同第一分队的部分精锐,此刻正身处这片灼热地狱的中心。他们的任务,是协助撤离最后一批因战火被困于此地的我方侨民和技术人员。目标地点:一座位于交战区边缘、已被炮火严重损毁的联合工业园区。时间窗口:四小时。敌方势力复杂,政府军、反政府武装、部族民兵、以及伺机而动的“黑水”雇佣兵,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让每一次转移都充满不可预知的风险。

林陌蹲在园区唯一还算完好的三层办公楼楼顶,充当外围制高点的观察哨兼狙击掩护。右肩在持续的高温和紧张状态下隐隐作痛,但他早已习惯将这份痛感纳入“静火”的感知体系。他的目光透过高倍狙击镜,缓慢而系统地扫视着外围的废墟、公路、以及远处起伏的沙丘。镜片下的世界微微波动,热浪扭曲着一切。

下方,撤离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几十名惊魂未定的侨民和技术人员在陈斌(医生)和其他队员的组织下,快速登上加固的越野车和大巴。赵峰(乌鸦)和王浩(铁盾)分别带着突击组,扼守着园区入口和侧翼关键通道,神色凝重。林朔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持续响起,冷静地协调着每一处细节,与后方接应部队确认路线和空中掩护。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推进,虽然缓慢,但平稳。

然而,那种熟悉的、针扎般的危机预感,毫无征兆地再次刺入林陌的“静火”核心。比在金三角雨林中更尖锐,更沉重,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太安静了。

外围的交火声不知何时完全停歇。原本零星响起的冷枪也消失了。连风卷起沙尘的呼啸,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按低了音量。这不是和平的征兆,这是风暴眼中心的死寂。

“不对劲。” 林陌对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外围活动迹象完全消失。太干净了。”

频道里安静了一秒,林朔立刻回应:“各小组提高警戒,加快撤离速度!‘海床’,扩大无人机侦察范围!‘山鬼’,重点注意东南和西北两个沙丘方向,那里是伏击的最佳地形。”

“明白。” 赵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绷。

林陌立刻将狙击镜转向东南方那片连绵的、在热浪中如同鬼影般晃动的沙丘。沙丘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有风吹过的痕迹。但他将“静火”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那里每一粒沙的微妙“韵律”。

没有生命热源,没有金属反光,没有无线电泄露但是,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自然风同频的“节奏”,在沙面下隐隐传来。机械?通风设备?还是

“沙丘下有掩体或工事!” 林陌低吼出声,“疑似预设伏击阵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

“咻——轰!!!”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死寂,一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从西北方向的另一片废墟中腾起,划过一道残忍的弧线,直扑园区入口处正在指挥车辆的王浩!

“铁盾!rpg!” 赵峰的吼声和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

王浩的反应已经快到极致,在听到尖啸的瞬间就向侧方飞扑!但火箭弹在接近地面时诡异地提前爆炸,形成一片致命的破片杀伤云!爆炸的火光和浓烟瞬间吞没了那个区域!

“铁盾!报告情况!” 林朔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平日的冰冷,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

浓烟稍散,只见王浩倒在血泊中,身下还压着一个吓呆了的、大约八九岁的华人小女孩。他的防弹背心正面一片焦黑,嵌满了破片,面罩碎裂,鲜血从额头和颈部汩汩涌出,人已经一动不动。那个小女孩在他身下,除了满身尘土和血迹(很可能是王浩的),似乎没有明显外伤,只是吓得失声。

“铁盾重伤!重复,铁盾重伤!医生!医生!” 赵峰的声音嘶哑了。

陈斌已经如同一道利箭般冲了过去,身后跟着两名医疗兵。

但这仅仅是开始!

东南方的沙丘如同火山喷发般炸开!伪装网掀飞,沙土四溅,至少五个轻重机枪火力点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瓢泼大雨般倾泻向园区!西北方的废墟中也冒出大量身着混杂作战服、战术动作却异常老练的武装人员,借助残垣断壁的掩护,迅速逼近,枪声爆豆般响起!

“黑水!是黑水的主力!” 赵峰在激烈的交火中怒吼,他的位置也遭到猛烈压制,“人数至少是我们的三倍!有重机枪和迫击炮!”

精心策划的伏击。用外围的沉寂麻痹,用精准的火箭弹开局,打掉关键节点(王浩),然后主力倾巢而出,火力压制,分割包围。目的明确:全歼这支精锐的撤离部队,制造骇人听闻的惨案,彻底打击我方在此区域的影响力和行动能力。

园区瞬间陷入地狱。子弹打在混凝土和车辆上叮当乱响,溅起无数碎屑和火星。刚刚组织起来的撤离队伍再次陷入混乱,惊恐的哭喊声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淹没。

“建立防线!依托建筑物!保护平民!” 林朔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响,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决绝,“空中支援还有二十分钟!我们必须顶住!”

“山鬼!压制东南方重机枪!优先打掉迫击炮手!” 赵峰一边指挥剩余队员抵抗,一边对林陌吼道。

林陌早已将狙击镜锁定了东南方沙丘上一个正在疯狂扫射的2hb重机枪阵地。射手戴着防风镜,动作稳定,显然是老手。距离大约八百五十米,风偏严重。

他屏息,将因爆炸和王浩重伤而骤然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入“静火”深处。此刻,任何波动都是致命的。十字线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艰难地捕捉目标,计算着风速、弹道下坠、以及目标因射击而产生的规律性微动。

“砰!”

第一枪。子弹穿过热浪和硝烟,精准地钻入了射手头盔与防弹衣领口的缝隙。重机枪戛然而止。

但立刻有副射手接替!林陌几乎没有停顿,枪口微调,再次击发!副射手倒下。

第三个敌人试图操作机枪,林陌的第三颗子弹打断了他的手臂。

东南方沙丘的压制火力为之一滞。

但西北方的敌人已经逼近到三百米内!迫击炮弹开始零星落下,虽然精度不高,但威胁巨大。更有数名装备精良的“黑水”狙击手,在寻找着制高点上的林陌。

子弹开始打在林陌藏身的水塔边缘,噗噗作响。他不得不频繁变换位置,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右肩旧伤,疼痛开始加剧。

“直升机!我们的直升机来了!” 频道里传来带着哭腔的欢呼。

天边,两架涂着熟悉标志的武装运输直升机正急速飞来。但它们无法直接降落在交火激烈的园区中心,需要在外围相对安全的区域建立临时降落场。

“所有平民,向西北侧废弃仓库区集中!直升机将在那里降落!突击组,开辟通道!狙击组,提供最大限度的火力清场!” 林朔的命令迅速下达。

希望似乎出现了。但林陌的心却沉了下去。从园区中心到废弃仓库区,要穿过一片约一百五十米的开阔地,完全暴露在敌方火力下。而敌方显然也意识到了直升机的意图,更加疯狂地倾泻火力,试图阻断这条生命通道。

赵峰、陈斌(已将王浩交给医疗兵)和其他队员冒着弹雨,用身体和烟雾弹为平民构筑起一道脆弱的移动屏障,艰难地向前推进。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林陌的狙击步枪如同死神的点名簿,每一个试图冒头用重火力封锁开阔地的敌人,都成为他十字线下的亡魂。五名,六名,七名他的射击频率快得惊人,几乎不需要瞄准,全凭“静火”状态下对战场动态的瞬间把握和肌肉记忆。

但代价是右肩旧伤处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钳反复撕扯、拧绞!每一次后坐力的冲击,都像是一次钝器重击。他能感觉到韧带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肌肉在失控地痉挛。汗水混合着血水(不知是自己额头擦伤还是别人的)流进眼睛,视野开始模糊。

“山鬼!报告你的状态!” 林朔的声音突然切入他的个人频道,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可控。” 林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次扣动扳机,将一个扛着rpg的敌人放倒。第八个。

“立刻停止射击,向仓库区转移!这是命令!” 林朔的声音冰冷如铁。

林陌的目光扫过下方。大部分平民在队员的拼死掩护下,已经冲过了最危险的开阔地中段,但还有最后大约三十米,也是最密集的火力覆盖区。赵峰他们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陈斌的胳膊中了一枪,简单包扎后仍在坚持。而两架直升机已经在仓库区上空悬停,绳梯放下,但强大的旋翼气流和周围不断落下的子弹,让登机过程极其危险缓慢。

还有至少十几名平民,因为受伤或惊恐,落在后面,被困在几辆被打坏的汽车后面,绝望地哭喊。

“还有平民未登机。” 林陌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的枪口再次喷出火光,第九个重火力手倒下。右肩传来“咔嚓”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寒的异响,剧痛瞬间飙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整个右臂瞬间失去大半力气,几乎握不住枪。

“林陌!” 林朔第一次在任务频道里喊出了他的名字,那声音里撕裂了所有冰冷的伪装,只剩下纯粹的、几乎破音的厉喝,“我命令你!立即撤退!现在!这是最后警告!”

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激烈的背景枪炮声。

林陌用左手猛地一托几乎要脱手掉落的狙击步枪,将颤抖的右肩再次死死抵在枪托上。那剧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用意志力强行撑开眼皮,将最后一点“静火”的余烬,全部灌注到视线和指尖。

他看到了。一个“黑水”的狙击手,刚刚在西北方一栋半塌楼房的二楼窗口架起了枪,瞄准的正是直升机绳梯上的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

“给我90秒。”

他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块,在频道里激起一片无声的骇浪。

然后,他不再理会频道里可能响起的任何声音。他的世界,收缩到那个窗口,那个瞄准镜后的冷酷眼睛,以及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的右肩。

呼吸,几乎停止。心跳,压至最低。

扣动扳机。

“砰!”

第十个。

窗口的狙击手脑袋向后一仰,消失。

他没有停顿,忍受着右肩仿佛被彻底撕裂的剧痛,枪口横扫,锁定下一个威胁——一个正在给自动榴弹发射器装弹的敌人。

“砰!”

第十一个。榴弹发射器歪倒。

视线更加模糊,剧痛让冷汗如瀑般涌出。右臂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仅靠左手和身体的本能维持着射击姿态。

最后一个。一个“黑水”的小头目,正挥舞着手枪,驱赶着手下向仓库区发起最后的亡命冲锋。

林陌的十字线已经无法稳定,在目标胸口剧烈晃动。他闭上眼睛,不再依靠视觉。

依靠“静火”最后残存的感知,依靠数月来千万次射击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依靠那股从胸膛深处燃烧起来的、不肯熄灭的火。

“砰!”

第十二个。

小头目的冲锋戛然而止,扑倒在地。

“清场完成!快登机!” 赵峰嘶哑的吼声传来。

最后的平民被连拖带拽地拉向绳梯。直升机开始缓缓爬升。

林陌松开手指,狙击步枪从坍塌的掩体边缘滑落,掉下楼顶。他试图站起来,右肩却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无力感,整个人向前栽倒,左手勉强撑住地面,才没有滚落。

他抬起头,看到最后一架直升机正在加速离去。舱门边,一个身影正死死地扒着门框,朝着他的方向望来。距离太远,硝烟太浓,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但他知道是谁。

然后,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没了灼目的烈日,吞没了震耳的枪炮,也吞没了右肩那毁灭性的痛楚。

在意识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听到频道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紧贴在耳边的、带着某种破碎气息的呼唤。

但那呼唤的内容,已沉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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