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标翊卫军营的校场上,旌旗猎猎,尘土飞扬。
除去抽调至皇宫值守的兵力,剩余的标翊卫将士全员集结,正热火朝天地投身于体力训练之中。
卞元亨身着玄色劲装,赤着臂膀,古铜色的肌肤在冬日的日光下泛着汗珠的光泽,亲自带头进行负重深蹲训练。“一!二!稳!发力要匀!”他雄浑的口令声穿透将士们的喘息,响彻校场,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完美复刻着朱槿传授的现代军旅训练法。
队列之中,蓝玉稳稳站在首列,手中的实木杠铃比旁人更重几分,却依旧面不改色,深蹲、起身的节奏丝毫不乱。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肩头的劲装,他却连眼都未曾眨一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卞元亨的背影,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校场另一侧,还有将士们在进行折返跑、负重冲刺等项目,整齐的脚步声、洪亮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激昂的战歌,尽显这支队伍的悍勇之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马蹄声从营门方向传来。卞元亨耳力敏锐,率先察觉,当即抬手示意停止训练,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全体都有!立定!”
将士们闻声立刻收势,整齐列队,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营门。只见朱槿身着银白劲装,在蒋瓛的陪同下策马疾驰而来,身姿挺拔如松,很快便抵达校场边缘。卞元亨快步上前,对着翻身下马的朱槿躬身行礼:“末将卞元亨,参见指挥使大人!”
朱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列队的将士们,见个个精神抖擞、气息沉稳,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免礼,将士们训练辛苦。”说罢,他转头对卞元亨道:“随我到主帐一叙。”卞元亨应声应下,当即吩咐副手继续督训,随后快步跟上朱槿的脚步,一同走进了军营深处的主帐。
主帐内陈设简洁,案几上摊着简易的应天城布防图。二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热茶便悄然退下。朱槿端杯浅抿一口,神色渐趋温和,先开口道谢:“卞将军,此前我爹祭祖一行,辛苦你全程护卫,多亏有你。”
卞元亨挺直脊背,沉声应道:“大人客气了,护卫上位安危,本就是末将的本职所在。”
朱槿放下茶杯,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话锋一转:“客套话不多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皇宫守卫。距我爹登基大典仅剩半月,这段时间半点松懈不得,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卞元亨郑重颔首,沉声应道:“末将明白!定当严阵以待,调派精锐值守,确保皇宫内外万无一失!”
朱槿看着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恳切:“卞将军,你也知晓,标翊卫是我倾尽心血打磨出来的队伍。从训练方法到人员挑选,每一处都耗费了我不少心思,这支队伍的战力,远非寻常卫所可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单单让你们守卫皇城,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朱槿话锋再转:“等登基大典圆满结束,我会留半个月时间,将皇宫守卫任务逐步交还给羽林卫。届时,标翊卫另有重用安排。”
听到“另有重用安排”六字,卞元亨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激动得呼吸都略显急促。
他跟随朱槿打磨标翊卫多时,早已期待这支精锐能有真正的用武之地。卞元亨强压心中狂喜,起身躬身,语气铿锵:“末将谨听大人号令!定不辜负大人的心血与托付!”
朱槿微微颔首,起身拍了拍卞元亨的肩头:“行了,这里交给你,继续操练吧。我刚从杭城赶回来,得先回去看看我娘。”
话音刚落,帐外便炸响一道洪亮又急切的嗓音,穿透厚重的帐帘直钻进来:“那兔崽子的马就拴在营门外!准是回来了!”
朱槿闻声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风风火火的性子,除了常遇春,再无第二人。
不等他抬脚,帐帘便被人“哗啦”一声掀开,两道身着亮银铠甲的魁梧身影并肩而入。
前头一人面容刚毅沉稳,正是徐达;紧随其后的常遇春同样甲胄在身,腰间佩剑未卸,脸上带着几分雀跃的狡黠,目光扫过帐内,瞬间就锁定了朱槿。
二人本是奉命巡视军营防务,路过标翊卫营地时,瞥见营门外拴着朱槿那匹标志性的玉骢马,便径直寻了过来。
“好你个朱槿!回来竟不先捎个信!”常遇春大步流星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径直朝朱槿肩头拍去,动作又快又猛,带着股子武将的爽朗劲儿。
朱槿早有防备,侧身轻巧避开,笑着打趣:“常叔这性子,还是半点没改,依旧火急火燎的。”
徐达步伐沉稳地走上前,目光在朱槿身上细细扫了一圈,见他气色红润、毫无疲态,才暗自松了口气,沉声道:“回来就好。我们刚巡视到这附近,见你的马在营门,便进来看看。”
“可不是嘛!”常遇春抢过话头,一把攥住朱槿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带离地面,语气热络得发烫,“走!跟我回府!你婶子一早便炖了老母鸡,就等你回来补补身子!”
“哎,你这老匹夫,怎么抢起人来了!”徐达眉头一皱,伸手将常遇春的手扒开,顺势把朱槿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朱槿刚长途跋涉回来,该去我家。我让后厨备了他爱吃的酱肘子,还有江南运来的新米熬的软糯粥,最是养胃!”
“去你家有什么意思?”常遇春不依不饶,又伸手去拽朱槿的另一只胳膊,“我家的老母鸡炖得酥烂,汤汁都入味了,比酱肘子补多了!”两人一左一右,竟直接把朱槿夹在了中间,互不相让。
朱槿被两人闹得哭笑不得,连忙抬手按住两人的胳膊,无奈道:“两位叔别急,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府给我娘请安呢,吃饭的事真不急。”
“给你娘请安晚些时候也不迟!”常遇春急声劝道,生怕朱槿跑了,“就吃一顿便饭,半个时辰就好,吃完我亲自送你回去!”
徐达也在一旁帮腔,语气放缓了些:“是啊,你娘那边我让人去说一声便是,让她放心。你这一路舟车劳顿,总得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哪有空腹见长辈的道理?”
朱槿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无奈摇头:“两位叔,这”
“别这那的!”常遇春眼珠一转,突然看向徐达,提议道,“要不这样,咱们别争了,一起去你家!你家院子大,正好让后厨再加两个菜,咱们哥俩陪着朱槿好好喝点!”
徐达闻言略一思索,当即点头应允:“也行!就这么定了!”说着,也不管朱槿同不同意,伸手便扶上他的胳膊,“走,朱槿,咱们这就动身!”
常遇春也在一旁推波助澜,一边推着朱槿往外走,一边笑着“威胁”:“就是就是,去徐达家热闹!你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我们哥俩面子!”
朱槿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被攥得紧紧的,实在拗不过这两位长辈,只得笑着妥协:“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不过说好,就吃一顿便饭,不准灌我酒!吃完我就得回家看我娘。”
“没问题!”徐达和常遇春异口同声应下,脸上同时露出满意的笑容。两人簇拥着朱槿,脚步轻快地朝着帐外走去,甲胄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人策马疾驰至城西大功坊的徐府。
刚翻身下马,府门便“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雅锦裙的妇人快步迎了出来。
她身姿利落,裙摆随着脚步轻扬,眉眼间自带几分武将家眷的爽朗大气,正是徐达的发妻谢翠娥。
府门前的廊下,几个伶俐的仆役早已候着,见徐达等人归来,连忙上前接过缰绳,躬身侍立一旁。
谢翠娥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朱槿身上,原本略带急切的神情瞬间绽开热切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染上暖意,快步走上前,离着几步远便扬声唤道:“哎哟,你这小子!可算把你盼来了!”
她走到朱槿跟前,伸手便要去拉他的胳膊,语气亲昵:“我昨儿就跟你徐叔念叨,说你从杭城回来,算算日子也该到了。这不,一早天不亮就起来盯着后厨,把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酱肘子,就等你上门呢!”
朱槿连忙侧身避开甲胄,上前一步躬身见礼,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婶子费心了,劳您这般惦记,小子实在过意不去。”
谢翠娥一把拉住他的手,指尖带着几分暖意,细细摩挲着,又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圈,眼神里满是疼惜:“快让婶子好好看看,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累着没?瞧着气色倒还好,就是瘦了点,定是在外头没吃好。你说你,天寒地冻的,不跟着大部队一同回来,也不知道你自己出去受这罪干什么!”
她顿了顿,拉着朱槿往府里走,语气也渐渐放缓,带着几分追忆:“说起来,我跟你娘马秀英可是打小的情分。当年在濠州,我们俩就住隔壁,天天一起挑水、缝补,形影不离。后来我嫁了你徐叔,她嫁给你爹,虽说身份变了,可私下里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事就约着说话,她有好吃的想着我,我有好料子也先给她留着。”
说到这儿,她眼中笑意更浓,“你们这些孩子,我都是看着长起来的。标儿自小就沉稳懂事,跟着先生读书从不用人催;你小时候最是活泼淘气;还有后面几个弟妹,一个个粉雕玉琢的,每次入宫见着,我都忍不住多疼惜几分,个个都招人疼得紧。”
她牵着朱槿的手没松,脚步也慢了些,语气里渐渐带上几分嗔怪的埋怨,眼神却依旧温和:“就是你,自个儿带了兵从军后,就跟断了线似的,少见踪影。以前多好啊,你没事就往我府上跑,有时候踩着早饭的点来,有时候拎着半袋刚摘的野果就闯进来,完了还赖在这儿吃午饭。”
她轻轻拍了拍朱槿的手背,“如今倒好,你成了手握重兵的将军,怕是早把婶子这府里,还有你小时候爱吃的酱肘子都忘了吧?”
朱槿听得一时语塞,脸上泛起几分尴尬的红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几分怀念又窘迫的笑意。
谢翠娥拉着徐妙云转身离开后,正厅里的暖意仿佛随之一散。常遇春当即放下茶盏,茶盏重重磕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猛地抬眼瞪向徐达,眼神里满是怒火,语气更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徐老匹夫!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二公子你就别想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徐达却依旧淡定,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水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对常遇春的怒火置若罔闻,全然没有回应的意思。
见他这副模样,常遇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没再继续呵斥,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话锋一转,沉声道:“徐老匹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此番北行,老子差点就把命丢在半道上!”
这话一出,不仅徐达抬了抬眼,连一旁的朱槿也面露讶异。
常遇春攥了攥拳头,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凶险,语气带着几分后怕:“那日攻克元军一处营寨后,天热得厉害,我一身甲胄浸满了汗水,卸甲时图凉快,直接站在风口上吹风。没成想片刻功夫,就浑身发冷、四肢僵硬,连气都喘不上来,军医诊断说是卸甲风,忙活了大半夜都束手无策,只说听天由命。”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神色缓和了几分,带着些许庆幸:“就在老子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的时候,腹部突然涌起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慢慢散开,原本僵硬的身子竟渐渐有了知觉,连喘息都顺畅了些。后续军医再来诊治,见我竟缓了过来,直呼是天佑大明,天佑我常遇春。”
说到这儿,常遇春转头看向朱槿,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感激,语气也软了下来:“但老子自己清楚,哪是什么天佑?全是多亏了这小子先前教我的那套太极功法!我昏迷前下意识地跟着功法口诀运气,那股暖流就是这么来的。说句实在话,我的命,是这小子救的。”
他又转回头,重新瞪向徐达,语气带着几分理直气壮:“这小子如今手握重兵,权倾一方,府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什么都不缺。老子无以为报,只能记着这份恩情,将来我媳妇生了闺女,便把闺女许配给他,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可你徐达倒好,想让你家闺女凑上来,难不成你还想让她给这小子当妾室?”
这番话直白又莽撞,说完后,正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徐达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淡定终于裂开一丝缝隙,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哭笑不得;朱槿更是听得目瞪口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徐达才缓缓放下茶盏,看了眼手足无措的朱槿,又瞥了眼一脸理所当然的常遇春,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这老匹夫,说话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儿女婚事,岂是你我一句话就能定的?再者,朱槿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常遇春却不认同,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定?这小子救了我的命,我把闺女许配给他,天经地义!再说了,早定下来早安心,省得你这老匹夫天天动些歪心思!”
朱槿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围绕着自己的婚事争论不休,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上前插话,试图扯开话题:“常叔、徐叔,咱们还是别谈这个了。北疆防务也还需稳固,这些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他这话像是给了徐达台阶,徐达当即点头:“朱槿说得对,军务为重。眼下上位筹备登基大典,北疆的安稳至关重要。”
常遇春虽还有些不情不愿,但见朱槿面露窘迫,徐达也不再纠缠婚事,便也顺着台阶下了,只是还不忘瞪了徐达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别想打这小子的主意!”
朱槿听着常遇春的嘟囔,看着两人这孩子气的争执,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暗自思忖:常叔此番北行遇险却因太极功法脱险,往后应当不会再像史书上那般英年早逝了。他若安好,自己大哥与常姐姐的婚事或许真能提前些时日。等大哥成了婚,自己便能名正言顺地筹备婚事,也省得徐叔、常叔他们这般天天惦记着自己的终身大事,闹得这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