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像三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余音在寂静的楼道里，久久回荡。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陆天明抱着那沉甸甸的黄花梨木盒，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也从未如此，恐惧。
他身后，陆子昂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楼道里，那些看热闹的邻居，议论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减弱。
“敲了半天了，怎么不开门啊？”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大师，你开门吗？当初把人赶出去的时候多威风，现在腆着个老脸回来求饶，晚了！”
“就是！这种人就该让他吃闭门羹！最好让他跪下求饶！”
这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陆天明的耳朵里，刺进他的心脏。
他那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尊严，被一层一层地剥下，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可他，不敢走。
也不能走。
和整个陆家的生死存亡比起来，他这张老脸，算个屁！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准备再敲。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斑驳掉漆的铁门，开了。
陆晚灵，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内。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她的目光，没有在陆天明那张挤满讨好笑容的脸上停留，也没有在陆子昂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停留。
甚至，没有在那价值连城，足以让任何世俗豪门疯狂的八百年老山参上，停留哪怕零点一秒。
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两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这种，极致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漠视。
比任何愤怒，任何斥责，都更让陆天明感到，遍体生寒！
“晚……晚灵……”
陆天明喉咙干涩，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木盒，往前递了递。
“爸……爸知道错了！爸以前是猪油蒙了心！是被那个贱人给骗了！这是……这是爸给你赔罪的礼物！八百年的老山参，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陆晚灵，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陆天明的脸上。
然后，她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天明和陆子昂的心上。
“你，是谁？”
轰！！！
陆天明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炸裂！
一片空白！
你……是谁？
她问，他是谁？！
他可是她的亲生父亲！是给了她生命的男人！是那个，曾经一言，便可定她生死的，陆家之主！
现在，她竟然，问他是谁？！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彻底的，否定！
是将他这个“父亲”的身份，从她的生命里，连根拔起，抹除得干干净净！
“我……我是你爸爸啊！”陆天明嘴唇哆嗦着，几乎是本能地，吼了出来。
陆晚灵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神明在俯瞰蝼蚁时，那种，纯粹的，怜悯。
“爸爸？”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极其陌生的，单词。
“在我被赶出家门，身负百万债务，在街头啃着冷馒头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我被陆雪柔雇人，堵在巷子里，差点被打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现在，你抱着一根烂草根，跑到我的门前，告诉我，你是我爸爸？”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陆天明那虚伪的，可笑的，血缘外衣，一片一片地，割得粉碎！
“不……不是的……晚灵你听我解释……”陆天明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那株山参……”陆晚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盒子上，淡淡道，“是为你自己，准备的吧？”
“三年前，你体检查出心脏有隐疾，医生断言，若无奇迹，你活不过七十岁。”
“这株参，是你用来，续命的。”
陆天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件事，除了他和他的私人医生，绝无第三人知晓！
她……她怎么会知道？！
“你现在，把你的命，捧到我的面前。”
陆晚灵看着他，眼神里，是无尽的冰冷与讥讽。
“是想告诉我，为了活命，你可以，舍弃一切？”
“包括，你那可笑的，所谓的，父爱？”
“噗通！”
陆天明再也撑不住了。
他双腿一软，竟然，当着所有邻居的面，对着陆晚灵，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晚灵！我的好女儿！求求你！求你救救陆家！救救爸爸！”
他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分豪门家主的威严？
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楼道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邻居，都看傻了！
跪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陆家家主，竟然，真的，跪下了！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心软的，一跪。
陆晚灵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男人，表演着他那廉价的，迟来的，悔恨。
直到他，哭嚎到，快要喘不上气。
她才，缓缓地，抬起手。
在陆天明和陆子昂那充满希冀的目光中。
轻轻地，放在了门把手上。
“我这里，地方小。”
“门前，禁停。”
“尤其是，蝼蚁。”
话音落下。
“砰！”
那扇斑驳的铁门，被无情地，关上。
将门外那张悔恨交加的脸，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那价值连城的续命之宝，和那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彻底，隔绝。
门外。
陆天明，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耳边，是邻居们，再也无法压抑的，刺耳的，嘲笑声。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