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如卵,煞海如墨。
杨帆以最后一丝先天一炁撑开的、半径不过三米的清正领域,在这片被鬼鸮以阴脉本源强行转化的“煞气绝域”中,如同狂风暴雨里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光晕的边缘与浓稠的黑色煞气激烈交锋,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不断有清光被侵蚀、消磨,整个净土的半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缩小——三米、两米八、两米五……
领域之内,是喘息与挣扎。
阿明背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混合着黑色的冻伤组织不断渗出。他手中的合金短棍已经弯曲变形,表面的暗红色气血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半跪在地,用棍子支撑着身体,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领域外那些影影绰绰、蠢蠢欲动的阴尸和煞鬼,如同受伤的猛虎,虽力竭,凶性犹在。
陈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她将最后一张“回春符”撕成两半,一半贴在赵刚不断蔓延黑气的伤口上,另一半想递给杨帆,却被杨帆轻轻推开。她自己的精神力早已透支,此刻勉强维持着清醒,双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连从随身小包里取出备用朱砂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赵刚靠在陈雪身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左肩的伤口在煞气侵蚀和半张“回春符”的作用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黑气不再急速蔓延,但也没有消退,反而像有生命的藤蔓,缓慢地向着他的脖颈和心口蠕动。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显然在与侵入体内的阴煞进行着凶险的拉锯战。
“铁砧”和“鹰眼”守在净土边缘相对完整的两个方向。“铁砧”的弹药早已耗尽,此刻手持一柄军用匕首,刃口崩了几个缺口,他赤裸的上身(作战服早已破烂)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和冻伤,肌肉紧绷,如同雕塑。“鹰眼”则半蹲着,手中狙击步枪的枪管甚至有些微微发红——那是短时间内连续射击的痕迹,但此刻枪膛已空,他正用一把手枪警惕地瞄准着外面。
而领域的核心,杨帆。
他盘膝坐在正中央,那半截断裂的枣木剑横放在膝上,双眼微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身体表面那些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纹路并未消失,反而在煞气领域的持续压力下,隐约有加深的迹象。他全部的意志和残存的一丁点力量,都用在了维系这方寸净土的稳定上,对抗着外界无穷无尽的煞气侵蚀。
动用了最后那丝先天一炁,如同抽掉了房梁的主筋。此刻的他,不仅仅是油尽灯枯,更是伤了根本。别说再次施展法术,就连站起来都成问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道基的动摇,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四面八方都是粘稠的黑暗和压力。
领域之外,则是鬼鸮的绝对主场。
浓郁的、近乎液态的黑色煞气充斥每一寸空间,翻滚涌动,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海洋。光线被扭曲吞噬,视野极度受限,只能看到几米外影影绰绰的鬼影。阴寒刺骨,那是一种直接冻结灵魂的寒冷,即便在净土之内,边缘的几人也能感觉到那透骨而来的寒意。
那些阴尸、煞鬼,以及那三头虽然被五雷符惊退、却并未受到根本性创伤的厉鬼王,此刻都隐没在翻腾的煞气之中,只偶尔露出一鳞半爪,或是发出一两声充满贪婪与恶意的低吼尖啸。它们不再急于进攻,而是像最有耐心的猎手,围困着这最后的猎物,等待着猎物自己崩溃,或者等待着主人下达最后的致命指令。
祭坛之上,鬼鸮的身影在幽绿邪火和浓重煞气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高大、诡异。他双手虚张,如同操控提线木偶的幕后黑手,源源不断的黑色煞气从寒潭涌出,通过他的身体,注入并维持着这片庞大的“煞气领域”。
他的脸色也带着消耗过度的苍白,但那双暗红色的漩涡之眼中,却燃烧着兴奋、残忍以及一切尽在掌控的得意。
“看到了吗?蝼蚁们。”鬼鸮的声音透过浓郁的煞气传来,有些失真,却更添阴森,“这就是差距。这就是绝对的力量。”
他微微抬手,领域内的煞气随之变化。靠近净土边缘的煞气骤然变得更加浓稠、更加具有侵蚀性,如同黑色的触手,一次次试探性地撞击、舔舐着清光屏障,每一次撞击,都让屏障剧烈荡漾,范围缩小一丝,也让领域内的杨帆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挣扎吧,痛苦吧,绝望吧。”鬼鸮享受着这个过程,“你们越是挣扎,消耗的精气神就越多,等你们彻底力竭,魂魄离体,血肉消融,便是我这‘幽冥鬼域’最好的养料,是我这场‘升格仪式’最完美的收官祭品!”
他的目光落在摇摇欲坠的净土中央,落在那个闭目盘坐、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尤其是你,杨帆。”鬼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道门真种,先天一炁……多么美妙,多么纯净的能量本源。可惜,你太弱了,弱到连保护这点本源都做不到。等你的净土破碎,你的先天一炁被我这煞气领域污染、同化,那将是我突破瓶颈、彻底稳固此域的关键一步!”
他似乎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语气中没有丝毫怀疑。
净土内,阿明握紧了手中的断棍,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屈辱和不甘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胸膛。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任务,面对过最凶残的敌人,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力——敌人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仅仅依靠这改天换地般的邪恶领域,就让他们这群身经百战的战士如同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同伴一步步走向死亡。
陈雪的眼圈微微发红,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看着杨帆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纹,看着赵刚越来越灰败的脸色,看着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知道,杨帆撑不了多久了。一旦这最后的净土破碎,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赵刚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只能看到不远处那个盘坐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和周围战友们绝望而坚韧的脸。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场面,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但这种僵持,是单方面的碾压。鬼鸮掌控全局,以逸待劳,依靠阴脉近乎无穷的能量供应维持着领域,慢慢消耗、瓦解着杨帆最后的力量。而杨帆一方,已无任何有效反击手段,只能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从任何角度看,他们都处于绝对的下风,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呵呵呵……哈哈哈!”鬼鸮看着净土范围缩小到不足两米,看着杨帆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明显,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低沉而畅快的怪笑。
那笑声在煞气领域中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
“放弃吧,杨帆。何必苦苦支撑,徒增痛苦?你师父当年何等惊才绝艳,不也落得个身死道消、传承断绝的下场?顺应大势,融入我这伟大的计划,你的灵性或许还能在这新生的鬼域中,获得一丝永恒……”
鬼鸮的话语如同魔音,试图瓦解杨帆最后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苦撑的杨帆,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没有鬼鸮预想中的绝望、愤怒或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了然。
他没有看向鬼鸮,也没有看周围的战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鬼鸮身后——
投向了那尊在幽绿邪火中倒置的青铜睚眦。
更准确地说,是投向了睚眦额心那片八角青铜残片。
然后,他用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奇异地在每个人心中清晰响起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的领域……很强。”
“你的仪式……也很精密。”
“但是……”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弧度。
“你好像忘了……”
“从一开始……”
“你要炼化的……就不是一个死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