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正被他全力舞动、寒光四射的大刀,居然瞬间失去了控制。
沉重的刀身带着巨大的惯性转动,非但没有按照预定的轨迹收住,反而象划过空中的流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他自己的脖颈猛力转动,反削而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台下所有观众,包括近在咫尺的泥人张,都清淅地看到了李玉楼脸上那志得意满的邪笑,瞬间被惊骇所取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似乎想发出一声惊呼,却连半个音节都来不及挤出。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切入皮肉的响动,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淅地扩散开来。
寒光一闪而过,李玉楼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保持着那个旋身未完成的、扭曲的姿势,呆呆地立在台口边缘。
他脖颈的侧面,一道细长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线悄然浮现。
紧接着,那红线像被无形的笔迅速描粗、拉长,瞬间变成一道狰狞的裂口。
滚烫的、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裂口中狂喷而出!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颈下喷溅出一道凄厉而妖异的血泉。
“嗬——嗬——”李玉楼的喉咙里发出两声漏气般的怪响,眼神里的光彩如同被风吹熄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
他手中的大刀“当啷”一声脱手,沉重地砸在戏台的木板上,差点把戏台子砸穿,刀刃上沾染的鲜血,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粘稠却又在不断地,顺着戏台子往下流。
那戏台子周围一阵哗然,刚才还在欣赏的泥人张此刻都愣住了。
陆安生依旧是那一幅呆愣的样子,只是抬头看着上面的李玉楼,他僵硬的身体晃了晃,甩着脖子当中的血液,淌满了大半身行头,也复盖住了刚才被他插在腰间的折扇。
“呼————”一股风声传来,李玉楼就这么象一截被伐倒的朽木,朝着台下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噗————咔!”一声沉重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狠狠砸在台下坚硬冰冷的碎石地面上!
刚才还试图挤过周围那些戏子,尽量靠近台子的众人,此时一哄而散,全部退了开来,一个个的,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柄染血的青龙偃月刀,孤零零地躺在高高的戏台上,刀尖兀自嗡鸣颤斗,台上的灯光,依旧映着台下那无数张因为恐惧而扭曲凝固的脸庞。喷溅在台板上的鲜血,也仍然在沿着粗糙的木纹,缓缓地、无声地向下流淌。
甚至有几滴,落在了华乐戏班子的那块老牌匾上面。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
在台下无数双骤然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在昏黄摇曳的大灯光影中。
那个刚刚还威风八面、邪气凛然的“高衙内”,那个名叫李玉楼的武生,居然就这么象一只断线的风筝,直直地从那丈馀高的戏台边缘,头下脚上地栽了下来,吹灯拔蜡了。
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息。
紧接着,如同往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大半个南市,从这个戏台前开始,瞬间炸开了锅。
“啊一!死人啦!”
“呵!抹脖子了!”
“哟!死人啦!”
凄厉的尖叫、惊恐的嘶吼、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有一声又一声的倒吸冷气声,瞬间在人群当中爆发,喧闹一片。
前排的观众如同见了鬼,惊恐万状地向后猛退,瞬间推挤、冲撞、摔倒,乱成一团。
有人被绊倒,发出痛苦的哀嚎,有人吓得腿软,瘫坐在地,裤裆迅速湿了一片。
更多的人只是盲目地推搡着,很早就没有了刚才看戏的兴致勃勃,只想要逃离这血腥恐怖的现场。
这样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江湖老炮的淡然,又好象只是对周围表现的漠不关心。
嘴里念叨:“这么好一个角儿啊————演街头的,什么时候能再出这么一个。”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些个街头人,凑热闹一个比一个快,那要是没了乐子,甚至有可能闹麻烦,摘的也一个比一个干净。要都是好人,街头哪能有那么多混混呢?
陆安生后知后觉似的,把手中的碗放了下来,看了看边上。
泥人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的脸色跟还没有烧过的白泥似的。
他握着枣木拐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
就在李玉楼脖颈喷血的瞬间,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腰间牛皮袋里一抓,那原本好好的一个小泥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碎在了牛皮袋子里头。
他抓了一把,抽出了手,彩泥的碎屑从指缝间不断落下。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市侩狡黠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惊疑不定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高台上那柄孤零零躺着的、染血的大刀。
“南市这一带,跟海河的水似的,嘛味儿都有。”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想着什么,猛地扫向后台的方向。
陆安生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身体微微晃动。不过他手里的茶汤碗早就已经放到了边上的桌子上,那剩下的一点底,没有一点露出来的。
陆安生的脸上也依旧没有太多惊恐的表情。这是傻子人设带给他的好处,够愣,看见死人也不感觉奇怪,和他本身的胆子反而比较相近。
他才看了两眼,便不再看地上那滩血液液在身体下方迅速扩大、还在微微抽搐的模糊人形,而是缓缓地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越过混乱尖叫的人群,落在了高耸的戏台之后后台的布幔“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班主和几个戏班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这些人里面,有后台里的那些乐师,有专谈生意不上台的二掌柜,还有上妆上行头上到一半的戏子。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华乐班主是其中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
此刻他脸上的皱纹,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扑到了台口,然而却奇怪的完全不顾别的,那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一跃而起,一步来到了台上,直奔那口染血的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