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尔的加冕仪式结束后,查理便带着自己的王后起程返回布鲁塞尔,拉斯洛也带着自己的移动宫廷沿着莱茵河返程。
玛丽作为哈布斯堡家族的新成员则被留在了皇帝的宫廷中,拉斯洛便将她一并交予若阿纳看护。
在分别之前,查理曾将女儿的侍女、护卫及老师等十几名随从一股脑塞给了拉斯洛,但最终经过拉斯洛的亲自挑选,只有两名侍女被留了下来,其他人则被遣返回勃艮第宫廷。
不过,还有两位特别的随行者被留了下来,他们分别是贝桑松大主教和一位名叫彼得·冯·哈根巴赫的勃艮第将领。
其中贝桑松大主教作为教会诸候院的第六席与拉斯洛之间多少算是有些交集。
彼得则是阿尔萨斯地区的本土贵族,原本是哈布斯堡家族治下的臣属,曾在独立军的贡特尔麾下任中队长,其作战风格以凶悍勇猛着称。
后来,因为他在战争期间不守军令,放纵手下部队肆意残杀、劫掠平民而被拉斯洛辞退。
结果这货转头就得到了查理的赏识,并且很快成为勃艮第军中的重要将领,对此拉斯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查理也很喜欢纵兵肆意屠城、劫掠,即便不是在敌国境内,而是在勃艮第公国本土对付叛乱城市时,查理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他执掌勃艮第军队的十年间,曾将三座繁华的低地城市夷为平地,随后又斥资重建,以此树立自己的权威。
这样看来,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啊也因为这些原因,拉斯洛并不怎么喜欢彼得这个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在查理花费四万弗罗林从奥地利的西吉斯蒙德手中购买阿尔萨斯的费雷特伯国,并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强占整个哈布斯堡治下的阿尔萨斯后,这位彼得·冯·哈根巴赫就是他任命的阿尔萨斯地方长官。
他在阿尔萨斯实行严酷的军事占领统治,不断盘剥、残害领地的平民,最终逼得西吉斯蒙德不得不与世仇瑞士联邦携手击溃了驻防阿尔萨斯的勃艮第军队,并以战争罪的名义在罗特魏尔帝国法院判处彼得绞刑——这大概是以严格的军事法律约束战争中军队行为的开端。
这两人,算是查理专门安插过来的棋子,他们名义上的身份则是玛丽的辅佐者,贝桑松大主教任弗朗什孔泰行政长官,而彼得则担任该地的军事长官。
他们两人的到来,正意味着查理完成了他承诺过的嫁妆中第二项的交割事宜,也就是将弗朗什孔泰,即勃艮第伯国移交给奥地利。
按照一般意义上的领土交割程式,拉斯洛应该接见的是伯国各个阶层的代表,并且与他们达成新的统治关系,不过因为这块地是联姻得来的,情况自然也就不太一样。
现在,统治这块领地的是勃艮第女伯爵玛丽以及她的丈夫帝国皇子克里斯托弗,因而直接统治弗朗什孔泰的其实是这一对新婚夫妇。
这倒不是查理耍的什么小花招,毕竟别看现在君士坦丁堡已经反复沦陷两回了,但中世纪并不会因此而骤然终结,很多传统的东西与从前相比并无太多变化。
作为嫁妆跟随新娘玛丽一起来到奥地利的这块土地,现在是实打实的夫妻共有财产,而拉斯洛则是更高层级的统治者。
现在,查理还能够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这片领地各处,等到玛丽和克里斯托弗的婚姻关系稳固下来,拉斯洛就有机会完成这块领地的集成了。
他当然也可以借儿子的名义当场撤换查理精心挑选的地方官员,然后换上自己的亲信,不过那样吃相就有点太难看了,而且会让刚嫁过来的玛丽小姐看起来很可怜——她人还没到过维也纳,嫁妆就已经被自己的公公吃干抹净了。
最终,拉斯洛同意由贝桑松主教和彼得两人协助克里斯托弗夫妇暂时治理弗朗什孔泰,并将此地划入外奥地利州的辖区之内,成为一个半自治的伯国。
处置好弗朗什孔泰的事务后,拉斯洛很快又收到讯息称四十万弗罗林的嫁妆已经全部运抵因斯布鲁克,大部分都存进了皇帝的私库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怀着大发一笔横财的美好心情,拉斯洛和他的移动宫廷很快抵达了莱茵河左岸的美因茨城,并决定在此休整一晚。
当皇帝的近卫军高举鹰旗进入城市,并准备隔开围观和欢迎皇帝的人群时,他们却惊讶地发现美因茨的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在皇帝多年的巡游经历中倒是头一回见到的奇景,要知道哪怕是在当初那个地处战争前线的布雷西亚,都有一些爱看热闹的意大利人在街道旁“欢迎”皇帝的驾临。
“奇怪,这座城市的民众呢?”
若阿纳有些疑惑地望向马车之外,除了沿着街道两旁站立的卫兵们,就再也看不到其他身影了,彷佛他们此时正置身于一座鬼城之中。
他们此前因为急于赶到特里尔所以并未途经此城,这一次拉斯洛是为了找大主教商讨一些事情,所以稍微绕了点远路,结果一进城就看到这般冷清的景象。
拉斯洛张了张嘴,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父亲,这恐怕是因为那场战争吧?”克里斯托弗问道。
“恩看起来我为美因茨的市民们带来了极其深刻的痛苦,他们恐怕并不欢迎我们的造访。”
拉斯洛的思绪飘回到数年之前的那场残酷的美因茨大主教继任战争,当时这座城市的所有市民几乎都支持深受他们爱戴的迪特尔主教。
很遗撼,迪特尔与拉斯洛政见不合,因而被判定为皇权的威胁,拉斯洛随即支持现任美因茨大主教阿道夫二世掀起了那场持续数年的战争。
在阿道夫亲自率军发起的一次绝命突袭中,数百名帝国军的勇士随他突袭并攻破了美因茨。
他们屠杀、劫掠了这座繁荣的自由城市,并且流放了上千名曾为美因茨叛军提供资金的市民,最后又发行了大量印刷出来的赎罪券将市民的钱包刮得干干净净,而阿道夫大主教也趁势剥夺了美因茨的自治权,将城市收归大主教的统治之下。
在维也纳,被逮捕的迪特尔经过简短而迅速的审判之后被拉斯洛下令公开处决,令美因茨的市民悲痛不已。
这些年,贪婪的阿道夫总是想尽办法压榨市民的财富,使得美因茨的人口较战前减少了近四成。
即便再怎么想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出去,拉斯洛也不得不承认美因茨的悲剧是他所犯下的罪孽。
若阿纳很快也察觉到了丈夫的心情似乎格外低落,默默牵起了拉斯洛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拉斯洛很快就从回忆中醒悟过来,精神也重新振奋起来。
他不会问“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同样的事情他在这片大陆的很多地方都做过,要说美因茨有何特殊之处,那大概就是拉斯洛从来没有造访过这里,却几乎毁掉了这座城市,让他一时间有些情绪波动。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迪特尔的政治主张,那人继承了其恩师迪特里希大主教的思想,企图无限扩大选帝侯的权柄,将皇帝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虚君,由选帝侯会议来随意主宰这个庞大的帝国。
要是帝国改革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那帝国算是彻底完蛋了,反正绝不会比如今的情况更好。
就拿实现帝国和平这一项来说,没有拉斯洛压着,那些大诸候哪个不想扩张兼并,选帝侯们尤其如此。
比如前两任勃兰登堡选侯,他们为了得到波美拉尼亚的土地断断续续进行了五十年的扩张战争,那才叫一个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至于美因茨市民们所遭遇的灾难,拉斯洛只能对他们表示歉意,如果怨恨他能让那些人好受些,他倒也不怎么介意。
“帝国需要改革,难免会有些阵痛罢了,说这些你们也听的迷糊,今后如无意外,帝国应该与北意大利一样能够维持长久的安宁,这些战争留下的伤痛,就交给时间去抚平吧。”
拉斯洛轻叹一声,象是在对妻儿诉说,又象是在安慰自己。
这些年来,他也对几乎没有休止的征战感到厌倦了。
如今从奥地利到东帝国之间的广袤疆土已经被他悉数征服,今后他要做的便是对这些领土进行合理的统治,如有可能便试着集成一些土地。
这专案标的实现难度丝毫不亚于完成全部的帝国改革,将帝国重新捏合成一个完整的政治实体。
总之,先去做吧,结果之后再论。
“我的陛下,你对大多数帝国臣民展现了自己的慈悲,这就足够了。”
若阿纳温柔地宽慰道,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政客,她能够理解拉斯洛的宏大理想。
她现在感觉自己对丈夫的了解正在不断加深,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克里斯托弗听着父母的对话,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正如拉斯洛年轻时常摆出的那副模样,至于坐在他身旁的玛丽,此时已经半倚靠着克里斯托弗,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近卫军将领埃斯特出现在车窗外,向皇帝递来一封信件:“陛下,阿马尼亚克公爵急报。”
拉斯洛心下一沉,他才与查理分别不久,担任驻勃艮第大使的公爵就送来急报,这极有可能意味着他和查理预料中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拆开信封一看,拉斯洛不禁有些无奈地抚额叹息。
刚刚才决心暂时摆脱战争,战争马上就追着他的脚步到来,简直令人绝望。
“陛下,怎么了?”
“战争又来找我了,路易十一收到了查理在特里尔加冕的讯息,如今已经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向勃艮第王国宣战了。”
“这”
若阿纳都无语了,皇帝刚刚还在这反思战争的后果呢,转眼间又有一场战争找上门来。
迷迷糊糊的小玛丽隐约听到了“勃艮第”的字眼,于是突然来了精神。
当她搞清楚状况,得知自己父亲马上又要跟那个极其可恨的法国国王打仗时,这小姑娘马上在拉斯洛面前卖起惨来。
“陛下,我我请求您帮帮我的父亲。”
她也不知道自己父亲能不能打赢敌人,不过这种时候替父亲向皇帝寻求帮助肯定是没错的。
拉斯洛可是她丈夫的父亲,又是她的亲舅舅,总不至于无情地拒绝她的请求吧?
“放心好了,我不会弃勃艮第于不顾的。而且,这些事情也不用你们来操心,我和查理自有打算。”
玛丽确实是个聪慧的女孩儿,拉斯洛只希望今后克里斯托弗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至于路易十一因恼羞成怒而掀起的战事,拉斯洛不得不多加关注,没准罗马之行和之后的诸多安排都要推迟了,这让他有些无奈和恼怒。
查理不过是自娱自乐称个王爽一下罢了,他真的将自己当成帝国的一分子了吗?恐怕未必。
但是,路易十一却因此破防了,甚至还不惜一切代价掀起一场战争。
《第二次孔夫朗和约》签订才不过两年,随后又因为路易十一背弃和约而重启战端,勃艮第与法兰西时打时停,直到一年前才再次恢复和平。
结果现在双方又一次进入战争状态,而且这一次恐怕不象一年前那样只是小规模的边境战争,而是双方互相争夺大片领土的全面战争。
这一回,查理怕是要顶不住了。
公益同盟中的贝里公爵已经出局,布列塔尼公爵估计也被法王打怕了,英格兰王国更是很可能再生变故,这意味着查理很可能要以勃艮第一国之力单挑全盛法兰西,光是想想就刺激的不行。
到时候查理肯定是要向他求援的,拉斯洛转而开始盘算起如何掌握更多在同盟中的话语权,甚至将战争的主导权抓在自己手中。
不过,马车在这时停在了选帝侯宫的门口,拉斯洛的盘算也暂时被打断。
下了马车,看着恭躬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他的美因茨大主教,拉斯洛的思绪很快就转移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
接下来,他得与阿道夫好好谈谈,关于在下一次帝国会议上推举“罗马人的国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