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越的眼神有些呆滞,像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
他缓缓开口,声音飘忽,“我和薇薇的婚礼那天被人砸了场子。礼宾台的花瓶全碎了,签到簿被撕得粉碎,投影仪上还被人用红漆喷了字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
他顿了顿,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病房的某个角落,“你说,会是她吗?”
谢司喻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成了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又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得滑稽。
“哎哟疼死我了哈哈哈哈”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周时越,你真是你真是病得不轻啊!”
周时越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谢司喻终于止住笑,但嘴角仍挂着讥诮的弧度,“你觉得你都那样对她了,她还对你念念不忘?你是哪根葱哪瓣蒜?是人民币吗人人都得惦记着你?”
周时越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别说岑予衿现在过得多幸福,就算她不幸福,她也干不出这种事。”谢司喻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了顿,直视着周时越的眼睛:“因为她压根就不在乎你了。从你决定给她改名换姓,她彻底离开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从她的世界里被清除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在两人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至于你的婚礼被砸”谢司喻耸耸肩,“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得罪过多少人吧。商场上、私底下,你周大少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有人借着你结婚的日子给你添堵,太正常不过了。”
周时越沉默了,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握紧。
是啊,他怎么就下意识地想到了岑予衿呢?
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可笑的幻想幻想她还会为他难过,为他愤怒,甚至为他做出不理智的事?
“别再胡思乱想了。”谢司喻的语气难得地缓和下来,“阿越,好好过你现在的日子。岑予衿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你也该往前看了。”
岑予衿听的一头雾水。
她哪有时间搞那些事情。
首先幼稚不说,她觉得渣男贱女就该锁死,祝福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他们婚礼那天陆京洲不在家,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对她来说他就是一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去破坏一个陌生人的婚礼呢?
那天她出门还出了车祸呢。
由此,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失忆后的周时越克她。
病房门被推开时,周时越和谢司喻都愣了一下。
岑予衿站在门口,灯光从她身后透进来,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轮廓。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周时越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喉结滚动了一下,“衿衿”
“别这么叫我。”岑予衿走进来,随手带上了门,“周先生,我们没熟到那个份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进空气里,“现在我是周家二小姐,周芙笙,你忘了吗?”
谢司喻在床上艰难地挪了挪身子,试图坐得端正些,脸上露出“有好戏看了”的表情。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眼睛里那点幸灾乐祸还是藏不住。
“你没事儿吧?看起来伤的好严重。”
谢司喻冲她摆了摆手,“小伤,小伤,别担心。”
岑予衿转过身,正视周时越。
这是自那次试衣间尴尬相遇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周时越看着她,那张曾经刻在骨子里的脸,如今却透着陌生的疏离感。
她胖了一点,应该是怀了宝宝的原因,气色却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从前总是盛满温柔,现在却清亮锐利,像打磨过的玉石。
“刚才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
岑予衿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周先生,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周时越的呼吸微微一滞。
“第一,你和林舒薇小姐婚礼上的闹剧,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幼稚。”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再说了,你们俩一个渣一个贱,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祝福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去破坏?”
谢司喻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周时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
“第二,”岑予衿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你结婚那天我没到场,不是因为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感情,或者偷偷摸摸去搞破坏。单纯是因为你”
她直视着周时越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觉得恶心。”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有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
“看两个伤害过我的人,站在台上宣誓永远相爱,携手一生?”
岑予衿轻轻摇头,“抱歉,我没那么大度。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我就觉得反胃。”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插进周时越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所以,周先生,”岑予衿最后说,“请你以后不要再自作多情,也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你做你的周大少,我过我的小日子,互不打扰,各自安好,这才是对我们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周时越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他像是被惊醒般,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老婆”两个字。
他没有接,也没有挂断,只是盯着那闪烁的名字看了几秒。
抬起头,目光在岑予衿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的神情依旧平静。
“我接个电话。”他哑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岑予衿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门边的位置。
周时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脚步踉跄,甚至差点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她问他为什么去医院?
为什么还不回家?
是不是不爱她了?
是不是不爱宝宝了?
听着她传来的逼问,周时越第一次感觉这么累。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廊里空荡荡的,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被重物反复击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明明岑予衿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明明他自己也早就接受了他们之间再无可能的事实。
可是当她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我觉得恶心”四个字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灭顶般的窒息感。
就好像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不愿承认的角落,暴露在了阳光下。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跪在周家祠堂冰冷的地面上,背脊挺得笔直。
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她踮起脚尖,笨拙地替他整理歪掉的领带,脸颊微微泛红
那些画面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浓雾,却带着真实的情感冲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越?”
身后传来谢司喻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病房门口,正皱着眉看他。
周时越放下手,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残留的血丝和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一丝狼狈。
“你怎么出来了?”他站起身,声音依旧沙哑。
“怕你想不开。”谢司喻啧了一声,靠着门框,“至于吗?她说的都是实话。”
周时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正因如此,才更难受,还不甘心。
“回去吧。”谢司喻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别钻牛角尖了。”
周时越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岑予衿还在里面。
“司喻。”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失忆,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谢司喻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如果。阿越,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假设真的没有发生这些事,你们也未必会幸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你爸妈从来都是看不上她的你夹在他们中间,问题迟早会暴露出来。”
周时越没有再说话。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走廊很长,灯光很冷。
似乎从始至终想让他恢复记忆的人只有很爱很爱他的岑予衿。
现在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恢复记忆,包括自己的父母和她。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寂。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医院的景象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