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雨。”甘露冲穿着毛呢大衣,一脸郁郁的甘霈喊,沉重的心情陡然间开朗不少。
甘家这一辈的女孩取名大多都是好雨,甘露,甘霈,甘霖,甘霔,甘霈排名第二,家里人戏称二雨;她三年前大学毕业,考公失败,被家人逼着参加三支一扶,在乡下待了两年,刚被抽到党建办。
甘霈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两手把整齐的齐耳短发挠得糟乱,解开两粒衬衣纽扣,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
“谁能想到我们玉树临风的甘干事像个小太妹。”甘露给她要了杯奶茶。
“你真要见他,你可以拒绝,理由很多”甘霈直接说。
“我干嘛拒绝,单越说不定是以后的政坛明星,他找我也不过想了解一下麒麟,什么可说什么不能说我心里有数。”甘露笑咪咪得把礼物拿出来,小声问,“单越那人怎么样?”
“未婚,三十二岁,身高182,体重78,家庭有背景,海都的丈母娘都疯了。”甘霈懒懒地说。
“你妈也快疯了吧。”
“我也快疯了。”
甘露偷偷笑起来,“外在条件不错,人怎么样?”
甘霈偏着头,“知人知面不知心。”
甘露捶她一拳,“他是谁的人,不当不正怎么会把他提上来接替肖元雄。”
“我哥说应该是苏建离的意思。”苏建离是市委书记,甘霈洞若观火的眼里透出几分老辣的狠厉。
“苏建离的意思?”甘露多少能明白苏建离的意思。
市委书记一般都是在平衡中凸显自己定盘星的价值,肖元雄一死,政府各职能面临重新洗牌组合,到时候各方势力会怎么取舍都很难说,他这么做等于一举稳住了海都局势。
“妙是妙,可怎么会选他?”
“可能是他家在后面使劲吧。”甘霈又流露出奚落。
甘露看看时间,没敢多问,捋捋甘霈的头发。
单越准时出现在包间门口,他穿着西装,大衣挽在手上,没带秘书;一进门镜片后的眼睛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甘露。
甘霈为他们做了介绍,甘露礼貌地喊了一声,“单市长,您好。”并主动伸出手。
单越轻轻触了下她的指尖,分寸感很强。
甘霈几句笑话就把气氛烘托起来,甘露率先端起酒杯和单越碰了一下。
“甘总……”
甘露打断单越,“在您面前哪有什么甘总,和甘霈一样,叫我甘露吧。”
单越没有客气,“甘露,麒麟的项目你是从头跟过来的……”
甘露摇摇头,“你应该知道益邦是半路才接手这个项目,之前一直是嘉禾在做,我不知您是否看过麒麟官网的新闻,麒麟的定位很受政府部门的认可,说实话嘉禾底子打得不错。”
单越沉吟着,“你怎么看麒麟今天的成果。”
甘露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外面对麒麟和黄龙的整合议论纷纷,单越了解到的情况肯定不少;她想了想,“说实话,抛开我的身份,今天这个结果如果是人为,这人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果是意外,只能说麒麟运气超好。“
“那你觉得它是人为还是意外呢?”单越笑着问。
甘露轻笑,“这事警方都没结论,我怎么敢瞎说。”
单直适可而止,没有追着问,而是岔开话题,“你觉得嘉禾资本怎么样?”
“我不太了解嘉禾的以前,但他们进入海都后运气一直很好,以前负责麒麟项目的肖爵经理,当时手上还有一个《天山泉》项目,一个项目负责人手上拿着两个项目,只能说嘉禾的政府公关做得不错。”
圆桌上架着一只烤野猪,这是海都最近流行的新吃法;烤架自动翻转,炭火若隐若现,果木香随着滴落的油脂在火星上滋滋作响的声音四溢开来。
甘露感觉后背一片冰凉。
她是带着目的来见单越的。
她悄悄睨了眼若有所思的单越,不敢说得过于直白。
马涛已经正式请见了市委书记,如果政府不能公平公正地对待益邦的付出,益邦可能会收回那4000万元的无息贷款;黄龙少了那3000万元资金,不出两个月就会破产,麒麟和黄龙的整合也会被瓦解;那700多富余员工再次放出来,麒麟上市之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坦途,结果怎样,很难说。
对海都经济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对于益邦,今后在海都也再难立足,撤离海都只是时间问题。
两败俱伤。
这两天益邦人心惶惶。
“关于嘉禾,你话里有话,”单越突然嘲讽地看着甘露,“和你们的马总倒是不谋而合。”
“你错了,”甘露语气不耐,言语不由地带出些凛冽,饭桌上的轻松一扫而空,“如果益邦接了那两个项目,不用一年,益邦可能就会从海都消失;我是海都人,要么背井离乡,要么辞职,对我可没什么好处;至于嘉禾,话里是不是有话,你可以去调查;单市长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和以前做切割,可你无论选择嘉禾,还是不得不选择益邦都不可能完全切割,而且之后的乱象全部要由你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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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越蹙了下眉头,眼里浮出一丝阴霾,稍纵即逝。
他拿起筷子,捡白灼菜心吃了两口。
“你有好的建议?”
“当然。”
“说说看。”单越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拭拭嘴角。
“益邦有个兄弟公司西蒙投资,他们主要负责西南片区,有时候也会涉及海都项目,你可以让西蒙来做那两个项目,那4000万元就成了益邦和西蒙内部的事,自然会有总公司去协调,海都政府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单越没说话,脸色却松下来。
甘霈忙给他倒上酒,主动碰了一杯。
甘露也岔开话题,说起海都最近的趣事,吃完饭,分手时,单越刻意和甘露并排往外走。
“甘总这算是背主吗?”他小声奚落道。
“不是,”甘露没有丝毫羞愧,“这是报之以木桃,投之以琼瑶的意思;而且益邦有两名员工死在这两个项目上,我觉得它们不适合益邦。”
……
“高主任。”
甘露从车里出来就看见高洁倚在她的车头前,似笑非笑地眸子里带着冷意。
“你刚才见了单市长。”高洁跟着她往电梯间走。
“你是在跟踪我还是跟踪单越,跟踪我没意义,是跟踪单越吧,你胆子太大了。”甘露嗤笑道。
两人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又悄悄闭合,都没急着离开。
“单市长刚才的意思是不想用嘉禾,是你在捣鬼吧。”高洁语气不善。
“你太高看我了,我有这个本事吗?”甘露回过头,“你凭什么对我咄咄逼人,我可没欠你什么,我们好像不太熟。”
高洁翘起嘴角,冷笑着看着她。
“你不应该把嘉禾介绍给单越,嘉禾和肖元雄有潜在的合作关系”
“你怎么知道?”高洁脱口而出。
甘露似笑非笑,“只要存在,就会有人知道;单越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和肖元雄分割清楚,你却把他们往一块凑,恐怕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高洁额角直跳,尖声说,“益邦更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益邦完全是被肖元雄利用,为此我们付出了4000万元真金白银,如果政府不兑现承诺,益邦肯定要寻求说法,到时候单越的立场可就麻烦了。”甘露慢条斯理,像在为一个小学生解惑,“单越没想明白,一旦他醒悟”
“甘露!”高洁突然大喝一声,声音被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放大,炸雷一样,自己先一激灵。
“你也不用紧张,”甘露宽慰道,“这时候最忌讳一个急字,单市长又不是无知小儿,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叹口气,似有犹豫,“其实,吕超死前曾找我帮过忙,他走了,我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高洁一愣,声音有些尖利,“找你帮忙?什么事?”
甘露带着高洁从后门走出来,在一个石凳上坐下。
“找人。”
“找谁?”
“转角那名死者,说是他师妹,我是本地人嘛,熟人多一些。”
“死了还怎么找,他有病吗?”高洁喃喃地。
“还真找着了。”
高洁压抑着自己的惊慌,她不知道甘露这话的意思。
“我没想到你和我老公关系这么熟。”高洁又把话题拉回来,“出事前我和他正闹矛盾,他什么也没和我说很遗憾。”
“也不是很熟,说白点就是同病相怜,多说了几句知心话而已。”
高洁拿出手机,“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手机里是一个烫着邻雀两个金字的五彩扇面。
“这不是邻雀民宿的纪念品么,我也留了一个。”
“你也住过?”高洁心口越跳越快,几乎无法呼吸。
“我给同学推荐的,他们说不错。你也住过?”甘露笑着问,好像完全忘了刚才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我,我,我……” 高洁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冷静下来,“看样子吕超给你说的事还真不少,但我劝你最好烂在自己肚子里,否则对你不好,想想吕超!”
“怎么个不好法。”甘露的心陡然提起来,之前的淡定从容完全消失。
高洁默默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我只能告诉你,说出来你就完蛋,彻底完蛋;这样吧,我们谁也不问,都烂在我们彼此的肚子里,你也知道你了解到的东西要不了我的命,因为我从不脏自己的手,即便被连累,凭我现在的人脉,也不是不可以东山再起,你就不同了,彻底完蛋,工作,生活,人生观价值观。”
“这不公平,”甘露只觉得心口燃得一团火,她按捺住自己的冲动,生怕刚刚冒出头的尾巴又要缩回去,“你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高洁笑的得意,她看见甘露的太阳穴在隐隐颤动,“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我完全可以当你是在虚张声势。”甘露站起来,把大衣往胸前拢了拢。
高洁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就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甘露听见自己一直提着的心咚的一声。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被带进这个局里么。”高洁也站起来,抱着双臂,明明比甘露矮半头,却居高临下睥睨众生般斜睨着甘露。
之前一直沉积在心底的寒意倏地蹿上后背,甘露以为自己等的就是这一刻,谁知答案就在眼前,她却心生退意。
高洁把她的细微表现看得一清二楚,笃定地重新坐下,“你如果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我怎么做?”甘露声音沙哑,气势全无。
“把我介绍给甘唯仁,你大伯。”高洁感觉身心舒畅,就像瞌睡立刻有人递枕头一样。
她大伯是省政府秘书处秘书长。
“你想的真好哇。”
“你会同意的。”高洁起身直接离开。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甘露突然叫住高洁,“文登停车场,蓝精灵,你说得对,我的工作,生活,人生观价值观这一个月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但还不至于完蛋,我没那么脆弱;想想肖元雄,想想谢全,再黄鹤鸣和杜凡,你没条件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先保住小命我们再谈。”
……
这样吧,我们谁也不问,都烂在我们彼此的肚子里……你就不同了,彻底完蛋,工作,生活,人生观价值观……
甘露仰面倒在沙发上,脑子里却反复出现高洁放出的这句狠话。
……彻底完蛋,工作,生活,人生观价值观……
高洁把她看得这么脆弱吗?
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阳台没拉窗帘,房间呈浓稠的深蓝色。
答案就在一步之遥,她却感觉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挡在她的面前,但有一点高洁已经承认,这场浩大复杂的阴谋里,她的确是一枚被放置在轨道上的棋子, 随着操纵人的牵动,一步步滑行到现在的位置……
如果这是被人控制而得到的结果,那这人对人心的把控令人不寒而栗,把她几乎玩于股掌之间。
她开始以为这是肖元雄和小姨父对自己的算计,可肖元雄死后,她明确感觉那条阴谋的轨道还在吱吱呀呀地往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