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巢坊市,青石铺就的广场东侧,那张由百年铁木制成的布告栏前,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晨雾未散,初阳的金光斜斜刺破云层,映在崭新贴出的黄榜上,墨迹犹带灵光,字字如钩,牵动着每一道投射而来的视线。
“哇!赏金好高啊!”
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的年轻修士忍不住低呼,他喉结滚动,眼底映着黄榜上那一长串虫卵名称后紧跟的数字——那是灵石的辉光在神识中激起的涟漪。
身旁一位背负长剑、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眯着眼,缓缓点头,声线沉稳:
“确实是高。这任务……能接。”
话音未落,人群早已起了骚动。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急速扩散。
少部分修士只是交换几个眼神,便果断转身,步履匆匆地没入坊市纵横交错的巷陌之中。
他们需要立刻找到搭档,召集同伴——黄榜虽未明言,但谁知道这收集虫卵的任务有无数量限制?
机缘当前,先到先得,修仙界的铁律,没人不懂。
今日这由虫巢坊市之主,元婴大修李乘风亲自颁布的新任务,实在有些特别。
不限定妖虫种类,榜上罗列的名称从罕见凶物到寻常虫豸,竟有数十种之多;更关键的是,未言明收取上限。
只需缴纳妖虫虫卵,便能按种类、品质兑换实实在在的灵石。
这引发了更多低声的议论与不解。
妖虫虫卵,在修真界向来算不得紧俏货。
妖虫成虫,甲壳、毒腺、妖核或许可入药、炼器,少数特定种类还能喂养某些食虫灵兽,但虫卵……价值便大打折扣。
即便是专精此道的虫修,也多是直接寻那已成气候、凶威初显的妖虫进行契约,立时便能得一助臂。
谁会费那水磨工夫,从一枚脆弱的虫卵开始,耗费心血资源慢慢孵化培养?
那岂不是平白耽误修行进程,多此一举?
“快看,‘木蚜虫虫卵’也在列!一百枚兑一块下品灵石!”
“这里,‘飞蛉虫卵’!九十枚兑一块灵石!”
惊呼声此起彼伏,尤其来自那些修为多在炼气中、后期徘徊的低阶散修。
他们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呼吸都不由粗重了几分。
李前辈所要的这些虫卵,大多并非生于绝险之地的凶戾妖虫。
木蚜虫惯常寄生于老木树心,飞蛉虫多在暮色沼泽产卵……对付它们,虽需小心,但绝非无法可想。
往往两三名炼气中、后期修士结伴,准备得当,便有极大机会得手。
赏金看似零碎,可架不住需求量大、种类多、且获取相对容易!
这对于资源匮乏的散修而言,不啻于一场及时甘霖。
妖虫虫卵虽不像普通虫卵一次就有十几万、几十万枚,但几千、上万枚虫卵却是有的,除掉战斗中波及的,品质不好的……至少能获得好几千枚。
坊市边缘,一间略显简陋的租住静室内,气氛却有些不同。
四名修士围着一张老旧木桌,桌上摊开一张简陋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一处记号。
“杨大哥,榜我们都看了,确实有‘木蚜虫’。咱们现在动身吗?”
问话的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语气急切。
坐在上首,被称为“杨大哥”的是个黑脸汉子,名叫杨烈,炼气七层修为,是这个临时小团队的主心骨。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再次落在地图那个朱红标记上,沉声道:
“不急。动身之前,有些话得再摆清楚。”
他抬眼,逐一扫过另外三人:
“前些日子发现的那处的木蚜虫巢,是我们共同探得。但当时觉得妖虫市价低廉,折腾下来可能还不够符箓、丹药的损耗,故而未动。如今情形不同,只妖虫虫卵,任务的赏金足以让我们赚上一笔。不过,规矩照旧。”
他顿了顿,声音加重:
“我修为最高,担的风险也大,探路、主攻在我。此次收益,我取四成。余下六成,你们三人再按出力多寡商议分配。可有异议?”
另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白净年轻人立刻拱手:
“杨大哥说的在理。前次若非您警觉,我们早陷在沼泽瘴气里了。这次自然一切依您,收益您拿四成,我没话说。”
另外两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清楚,没有杨烈这个炼气后期的老手带队,光凭他们三个炼气四五层的,想去动那可能有虫后守护的木蚜虫巢,风险太大。
如今有了坊市任务保底,收益可期,分出去四成,换来的是更高的成功率和安全保证,这账算得过来。
以往狩猎妖虫,因为妖虫价值不高,往往入不敷出,剿灭妖虫的事情鲜有人做。
但这次不一样的,若是成功,但虫卵就足以让人大赚一笔,这种事情,绝对是难得一遇的好事。
杨烈见状,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收敛,大手一挥:
“好!既然都没意见,那就立刻检查法器、符箓,补足回气丹药。一炷香后,坊市西门集合出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那里的木蚜虫卵,速战速决,莫要节外生枝!”
“好!”
三人齐声应道,眼中燃起对灵石与机缘的渴望。
虫巢坊市外,一片荒芜的赤岩戈壁边缘。
风卷着沙砾,呜咽着刮过嶙峋怪石。
精瘦男子张乾,此刻正紧攥着一块温热的感应罗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额角沁出细汗,并非因为酷热,而是源于心底那股烧灼般的急切。
他死死盯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壮硕同伴——吴健。
“吴老弟,”
张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砂纸磨过粗石,带着焦躁的沙哑:
“你倒是说话啊!时辰可不等人!”
吴健拧着浓眉,古铜色的脸庞在正午偏斜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毅。
他目光投向戈壁深处那片蒸腾着扭曲热浪的暗红色峡谷,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浑厚却带着迟疑:
“张兄,就我们两人……恐怕……”
“恐怕什么?”
张乾几乎要跳起来,他指着罗盘上微微闪烁的红色光点,语速快得像连珠箭矢:
“之前你我都看得分明!那窝紫纹蝎,就在‘火岩峡’最深处!雌蝎腹内卵气已足,看这灵光波动,一窝怕是有五六十枚之多!老弟,紫纹蝎一窝最多产卵六十只,这是常识!可你再磨蹭下去,等那些卵在雌蝎体内彻底成熟,随时可能被它产下,甚至就地孵化!到那时,一群初生的紫纹蝎幼虫四处乱窜,我们怎么收?就算收得到,刚孵化的幼虫价值可无法与完好的虫卵相比?坊市要的可是卵!”
他急促地喘息两口,眼中迸发出近乎贪婪的光芒:
“十枚紫纹蝎卵,换一枚筑基丹啊!吴老弟!你我都在筑基初期多少年了?家中子侄辈眼看着也要到门槛了!没有筑基丹,他们拿什么去闯那生死玄关?靠苦熬?靠虚无缥缈的机缘?我们散修,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机会!”
紫纹蝎,三阶妖虫,成年体实力堪比筑基期修士,其甲壳坚硬逾铁,尾钩剧毒,更能喷吐腐蚀灵气的毒焰。
等闲筑基修士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正因如此,它的虫卵虽在任务榜上高居首位,赏格惊人,以往却少有人敢真正打主意。
没有筑基期的实力,去招惹就是送死,而且很难找到。
吴健的担忧正在于此。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提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张兄,我知晓其中利害。只是……单凭你我二人,胜算未必有七成。火岩峡环境险恶,紫纹蝎又非独居,万一惊动其他……不如,我们传讯给沈道友?他亦是筑基,且有一手不错的金系法术……”
“吴健!”
张乾猛地低吼出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你疯了不成?!那可是筑基丹!整整六枚筑基丹!”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用力张开,在吴健眼前晃了晃:
“六十枚卵,就是六枚筑基丹!你我平分,一人三枚!足以让你我家中最看好的两个孩子稳稳筑基!甚至还有富余可以去换其他资源!若是叫上沈老鬼,就算他脸皮薄只拿一份,那也是生生分出去两枚!你舍得?你甘心?”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吴健的脸,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蛊惑与狠劲:
“是,紫纹蝎是厉害!但你吴健的‘厚土撼山诀’已近小成,防御无双!我的‘破金梭’专破硬甲,速度见长!只要我们计划周详,不贪功冒进,先设法引出或困住雄蝎,集中全力击杀那头怀卵的雌蝎……并非没有机会!搏一把,就是海阔天空!”
见吴健眼神闪烁,有所意动,张乾立刻抛出另一个关键信息,压低声音:
“紫纹蝎虽是妖虫,却与普通妖蝎不同。雌蝎被杀,只要我们能迅速以寒玉封存其尸身,保持其腹部妖力不散,再辅以特定法阵温养,其体内已受精的虫卵仍有很大可能在以后的日子继续发育成熟,甚至可以用秘法引导其‘尸产’!我们要交的是卵,不是非得活捉雌蝎等到它自然产卵!这风险,是不是又小了许多?”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吴健心中最柔软也最焦虑的地方。
他眼前闪过家中幼孙那张充满朝气、对仙路满怀憧憬的脸庞。
那孩子是三灵根,天赋比他爹强得多,再有两年就到了最佳筑基年龄。
可他吴健拼搏大半生,也不过攒下些灵石法器,筑基丹?
那是大宗门、大家族才容易流出的紧俏货,偶尔在黑市出现一颗,都能引发腥风血雨,价格之高让他望而却步。
就算侥幸买得到一颗,筑基成功率也并非十成……而他,不止一个孩子需要扶持。
散修的窘迫与长辈的责任,像两把锉刀,反复打磨着他的犹豫。
张乾看在眼里,适时再添一把火,声音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
“老弟,你我兄弟相交数十载,知根知底。我家那混小子是什么料你清楚,缺的就是筑基丹推他一把。你家麟儿灵根出众,更需此丹确保万无一失。机会……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次了。前辈这任务透着古怪,谁知道会持续多久?万一明天就撤销了,或者被其他道友抢先扫荡了紫纹蝎巢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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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眼中最后一抹迟疑被炽热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的岩壁上,砸得石屑纷飞。
“好!”
这个字仿佛从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
“张兄,你说得对!机缘险中求!错过了,你我恐怕要悔恨终生!拼了!”
张乾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兴奋难耐的神色:
“正是此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吴健既然下定决心,便不再拖泥带水。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张暗红色的皮卷,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于皮卷之上。
血液中蕴含着淡淡的灵力威压。
“张兄,既为生死搏杀,也为防日后纷争。”
吴健沉声道:
“签下这‘血契灵约’吧。此行所得,按以往狩猎分配。途中需同心协力,不得暗害,不得临阵脱逃。违者,心魔反噬,血脉枯竭!”
这是散修间组队进行高危行动时最高等级的契约之一,受天道之力隐约约束,对筑基修士亦有强大制约力。
张乾毫不迟疑,同样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下。
两滴血在皮卷符文上相融,瞬间燃起一道幽光,随即隐没。
契约已成,无形的纽带将两人暂时牢固地捆绑在一起。
“事不宜迟!”
吴健收起血契,反手掣出一面黄蒙蒙的厚重盾牌,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我已准备了三张‘冰雾符’、两张‘土牢符’,还有一瓶上品解毒丹。你那‘破金梭’可需再温养祭炼?”
张乾也迅速检查自身装备,眼中精光四溢:
“不必,梭灵早已饥渴难耐了!走,火岩峡!取卵换丹!”
两人最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是对改变命运的无尽渴望。
下一刻,两道遁光掠起,一黄一青,如离弦之箭,径直射向那片蒸腾着死亡与机遇的赤红峡谷。
而在他们身后,虫巢坊市那高耸的公告栏上,“紫纹蝎卵”后的天价赏格,依旧无声地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等待着下一个敢于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