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如亿万狂怒的巨蟒,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最后这段通往翡冷翠的路程,已不再是简单的赶路,而是一场与自然之怒的贴身肉搏。
林弈将“星木交感”的意境催动到极致,周身星辉不再璀璨夺目,而是化作一层柔和坚韧的、带着草木纹理的光膜,紧密贴合着每个人的护体真元。
这层光膜如同最精密的缓冲层,不断吸纳、转化、偏斜着狂暴风沙的冲击力,同时汲取着沙暴中稀薄到近乎于无、却源自更深层地脉的微弱生机,反哺众人,竭力抵抗着持续飞涨的真元消耗和体力流失。
苏婉的净化屏障收缩到最小范围,只覆盖口鼻呼吸区域,最大限度净化吸入的空气,并不断驱散试图侵蚀众人心神的、沙暴带来的燥郁与绝望情绪。她的脸色因长时间高负荷运转雨师之力而微微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
白芷的符箓消耗巨大,但她刚刚突破,符灵之力充沛,双手几乎舞成一片幻影。除了持续为众人加持“御风”、“固土”、“清心”等基础符箓外,她更是不时抛出数枚复杂的组合符——用“凝沙符”短暂固化前方松软的流沙区,用“分风符”在狂风中劈开一条缝隙,用“引路符”的光芒在漫天黄沙中指引最正确的方向。传承的知识让她对这些上古符箓的运用达到了新的高度。
雷洪干脆收敛了大部分煞火,只保留护体的一层,将力量集中于双腿和手中刀,以纯粹的肉身力量和刀意,在风沙中劈波斩浪,为身后的同伴开路。他的每一次踏地都沉稳如山,每一步挥刀都斩开阻碍。
墨影的身影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她仿佛彻底融入了风沙的阴影与呼啸声中,只有偶尔在队伍侧翼或后方一闪而逝的寒光,预示着某个被沙暴驱赶、试图偷袭的潜伏凶兽被瞬间毙命。
苍叶的箭矢已经难以在狂风中保持准头,他收起了长弓,转而握紧了淬毒的短刀和飞镖,与风子岳一左一右护住队伍中段。
风子岳则全力维持着手中的导航玉板,真元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注入,抵抗着越来越强的地磁干扰,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无比,死死盯着玉板上那代表翡冷翠方位、正在剧烈波动的光点。
“左前方三十丈,有地脉乱流凸起,绕开!”风子岳嘶声喊道,声音在风吼中几乎听不见。
林弈立刻调整方向,队伍如同一叶在怒海中挣扎的扁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片突然隆起、喷发出混乱土石和浑浊能量的沙地。
“正前方!风眼残留的能量漩涡!冲过去,不能停,停下会被吸进去撕碎!”墨影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林弈耳边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潜行到最前方探路。
林弈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昏黄的沙幕中,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缓缓旋转的灰黑色气旋若隐若现,边缘闪烁着危险的电弧,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周围的沙砾和碎石正被疯狂卷入、绞碎。
“跟我冲!”林弈低吼,断尺向前虚指,尺尖青金色光华凝成一道极细的锥形锋芒。他没有选择绕行,因为绕行可能耗费更多时间,且两侧情况不明。他将“星木交感”中“木”的柔韧与“星”的穿透力结合,将断尺的“秩序”道韵尽数灌注于这一击。
“破!”
锥形锋芒无声射出,并非硬撼漩涡中心,而是精准地刺入漩涡能量流转最剧烈、也最不稳定的一个切线节点!
嗡!
整个能量漩涡剧烈一颤,旋转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吸力大减。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间隙,林弈身形如电,率先冲入紊乱的漩涡边缘!其他人紧随其后,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如同一串紧密的珠链,擦着致命的引力边缘,惊险地穿过了这片死亡地带。
身后传来能量漩涡恢复稳定后不甘的嘶鸣,但众人已将其甩开。
如此险象环生,一路闯关。每个人都已将精神与体能压榨到了极限。沙暴的怒吼、能量的狂乱、方向的迷失、体力的飞速流逝……如同无数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们,试图将他们永远留在这片黄色的炼狱之中。
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放弃。
林弈眼中,只有前方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源自翡冷翠祖灵根的磅礴木灵气息。那气息虽然焦虑、紊乱,甚至带着丝丝被侵蚀的痛苦,但核心深处,依旧澎湃着顽强不屈的生机,如同黑暗大海中的灯塔,穿透层层风沙,为他们指引着最终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在持续的高强度对抗下,时间感已经模糊。
突然!
前方遮天蔽日的沙幕,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清凉湿润的、带着草木芬芳的生命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绿色,撞入了众人几乎被黄沙蒙蔽的眼帘!
那是一片高大、茂密、苍翠欲滴的古老森林构成的绿色城墙!无数粗壮无比的藤蔓和闪烁着淡绿色微光的巨大古树,相互交织、盘绕,形成了一道高达数十丈、厚不知几许的、活着的、呼吸着的“翡冷翠之壁”!墙壁表面,流淌着潺潺的、散发着灵光的清泉,无数奇花异草在藤蔓间生长绽放,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逼近的沙暴死死抵挡在外!
沙暴的狂怒与绿壁的宁静,死亡的黄与生命的绿,在此处形成了泾渭分明、触目惊心的分界线!
“到了!翡冷翠!”苍叶激动地嘶喊出声,声音沙哑。
众人精神大振,疲惫的身躯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们加快脚步,冲向那道生机勃勃的绿色壁垒。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绿壁靠近他们方向的一片区域,粗壮的藤蔓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向两侧蠕动分开,露出一个仅容数人并行的拱形通道。通道内壁光滑湿润,散发着柔和的光,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沙与混乱。
林弈毫不犹豫,率先踏入通道。清凉湿润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驱散了所有燥热与沙尘,仿佛从地狱一步跨入了天堂。
通道不长,仅有十余丈。走出通道的刹那,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平台上,俯瞰下去,是一片广袤无垠、生机盎然的翡翠世界!参天的古木组成连绵的林海,清澈的河流湖泊如同蓝宝石般点缀其间,各种奇异的植物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微光,温顺的灵兽在林间嬉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极致的灵机与木灵气息,只是在这片勃勃生机之下,隐约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腐木般的晦暗与刺痛感——那是祖灵根被侵蚀的征兆。
而此刻,翡冷翠并不平静。
森林中心,那株最为巍峨庞大、树冠几乎触及绿壁穹顶的“祖灵古树”下,一片宽阔的玉石广场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数以千计的翡翠林民正肃穆地聚集在那里,他们大多身着淡绿色或白色的麻布长袍,面容或苍老或年轻,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凝重与期盼。
广场中央,一座以青玉和活木搭建而成的巨大祭坛已经完成。祭坛呈圆形,分三层,每一层都刻满了复杂玄奥的、与植物生长、地脉流动相关的古老符文。祭坛最顶端,是一个凹陷的、形似莲台的玉座,此刻空置着。
青木长老手持古杖,站在祭坛前方,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更深了,但腰杆挺得笔直。他正用悠长而沉缓的语调,引领着所有林民,吟诵着古老而庄严的祈祷祭文,声音如同古木年轮的回响,在绿洲上空回荡,与祖灵古树散发的磅礴木灵形成共鸣,试图在沙暴彻底合围前,尽可能稳定祖灵根的状态。
当林弈七人的身影出现在平台边缘时,立刻被负责警戒的林民战士发现。
“是大长老等候的客人!他们回来了!”惊喜的呼喊声迅速传开。
青木长老的祈祷声微微一顿,他猛地转头,望向平台方向。当看到林弈等人虽然形容略显狼狈,但气息尚存,尤其是感应到林弈怀中那枚“星泪菩提”散发出的、与星辰玉牒及翡冷翠青灵佩隐隐共鸣的独特气息时,他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希望之光。
“快!请贵客们过来!”青木长老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中断了大型祭文的吟诵,对身边几位德高望重的祭司快速交代了几句,便亲自朝着平台方向迎来。
林弈等人快步走下平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来到祭坛前。
“林小友!苏姑娘!还有诸位……”青木长老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在白芷和墨影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回到林弈身上,“你们终于回来了!星泪菩提……”
林弈二话不说,取出了那枚虽然能量大损、但本源灵光依旧温润盎然的蓝色晶石——星泪菩提。菩提出现的瞬间,广场上的木灵气息都为之一振,祖灵古树也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舒了一口气的婆娑声响。
“幸不辱命。”林弈将星泪菩提递给青木长老,言简意赅,“但能量损耗近半。另外,白芷在符灵族遗迹获得了关于‘净源大阵’的部分阵图和净化秘法,或许能增强仪式效果。这位是墨影姑娘,路上结识的盟友,擅长侦查隐匿,或可协助警戒。”
青木长老小心翼翼地接过星泪菩提,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老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够了!有这枚菩提本源在,加上符灵古法相助,希望大增!”他感激地对白芷和墨影点头致意,随即脸色一肃,“时间紧迫!沙暴前锋的能量乱流已开始冲击绿壁,祖灵根的‘蚀痛’正在加剧!我们必须立刻开始‘四象归元’净化仪式!”
他看向林弈:“林小友,你是星辰之力的传承者,星泪菩提亦与星辰相关。按照古仪,需要一位身负星辰道韵、且与翡冷翠有‘青灵之契’的外来者,作为‘引星者’,居中调和,引导星泪菩提之力与祖灵根深处的‘木灵星核’共鸣,方能引动‘四象归元’星象之力,进行最深层的净化。你,可愿承担此责?”
林弈没有丝毫犹豫,郑重点头:“义不容辞。”
“好!”青木长老深吸一口气,将星泪菩提交还给林弈,指向祭坛顶端的莲台玉座,“请‘引星者’携菩提登坛!苏姑娘,请你以雨师净化之力,笼罩全场,净化一切可能干扰仪式的污秽杂气!白芷姑娘,请将你所得的符灵净化阵图与秘法告知我方祭司,我们即刻调整祭坛外围辅助阵法!雷洪小友、风先生、苍叶、墨影姑娘,请协助我方战士,警戒四方!沙暴之中,恐有邪物或被侵蚀的凶兽趁机来袭,仪式期间,绝不容打扰!”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整个翡冷翠如同一台精密的上古机械,在青木长老的指挥下,高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林弈手握星泪菩提,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星辰共鸣与清凉生机,一步步踏上了青玉祭坛。
祭坛下方,数千翡翠林民再次齐声吟诵起更加古老、更加恢弘的祭文,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精神洪流,涌向祖灵古树,涌向祭坛。
苏婉飘然升至半空,湛蓝的雨师之力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化作纯净的光雨,洗涤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净化着空气中越发明显的“蚀”力气息。
白芷迅速与几位老祭司交流,指尖银光闪烁,在空中勾勒出部分“净源大阵”的符文结构,老祭司们看得如痴如醉,连连点头,立刻着手调整祭坛外围那些刻画在地面和周围古木上的辅助阵纹。
雷洪、风子岳、苍叶、墨影则与翡冷翠最精锐的木灵战士汇合,迅速分散到绿壁内侧的关键节点和祭坛四方,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气息凌厉。
林弈终于登上了祭坛顶端,在那莲台玉座上盘膝坐下。他将星泪菩提置于双手掌心,横于胸前。断尺静静横放于膝上。
他抬头,透过翡冷翠那由无数巨大叶片和发光藤蔓天然形成的、半透明的穹顶,望向外面狂暴昏黄的天空。
在那里,在沙暴的深处,在碧落天紊乱的天象之上,四颗代表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古老星辰,正遵循着宇宙的韵律,缓缓移动,即将在不久之后,形成一个短暂而珍贵的特殊角度——“四象归元”。
届时,星辰之力将穿透沙暴与碧落天的屏障,达到一个峰值。
而他的任务,就是在那精准的时刻,以身为桥,以星泪菩提为引,接引那缕净化一切的星光,点燃祖灵根深处沉寂的“木灵星核”,驱除“蚀”力,重塑平衡!
仪式,即将开始。
而翡冷翠之外,沙暴的怒吼,已近在咫尺。绿壁之外,黄沙漫天,暗影幢幢,仿佛有无数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这片最后的绿洲,等待着仪式最脆弱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