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竹帘刚被晨风掀起一角，就撞进个裹着厚棉袄的年轻人，六月天里愣是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进门就往诊床上倒，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陈大夫，救救我……我快一个月没在夜里合过眼了！”
林薇正把晒干的合欢花装进药罐，见他额头上渗着冷汗，赶紧递过块毛巾：“小周？你这是咋了？上周来抓失眠药的时候还说好多了。”
年轻人——小周猛地掀开棉袄，露出里面湿透的t恤，锁骨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上周是能睡两小时，这周直接反过来了！白天困得能站着打盹，一到夜里就精神得能跑马拉松，眼珠子瞪到天亮都不酸！”
陈砚之刚把爷爷的药箱归置好，闻言走过来搭脉，指尖一触就皱起眉：“脉浮数得像揣了只兔子，舌红少津，这是……阴阳颠倒了？”
里屋的爷爷端着杯菊花茶出来，瞅了眼小周的舌苔：“可不是颠倒了嘛。你这是‘昼寐夜寤’，本该藏起来的阳气跑到白天瞎晃，该醒着的时候倒蔫了。”
小周急得抓头发：“我试过晚上跑步跑到累瘫，结果躺床上瞪着天花板数羊，数到羊都开始跳街舞了还没睡着！白天在公司开会，老板说话像催眠曲，头磕在桌子上都磕出包了！”
林薇忍着笑递过杯温水：“先别急，你上周是不是没按医嘱忌口？我记得当时特意嘱咐你别喝冰咖啡的。”
小周眼神闪烁：“就……就喝了两杯，还是加冰的……”
“你呀！”爷爷把茶杯往桌上一墩，“李东垣在《脾胃论》里说‘饮冷则伤脾’，你这脾胃本就虚，冰咖啡一灌，阳气全被冻在里头，白天托不住，夜里沉不下，可不就昼夜颠倒了？”
陈砚之翻出上周的病历：“上周给你开的‘酸枣仁汤’，本是帮你收摄心神的，你倒好，用冰咖啡冲了阳气，这药等于白喝！”
小周耷拉着脑袋：“那现在咋办啊？我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再这样下去，老板该把我发配到仓库管货了！”
爷爷摸了摸胡子：“得调阴阳。你这情况，单用李东垣的法子不够，得掺点张仲景的‘桂枝汤’打底，再借朱丹溪的滋阴药收个尾。”
陈砚之在纸上快速写着药方，边写边解释：“桂枝6g，白芍12g，这俩是桂枝汤的底子，一散一收，帮你把乱窜的阳气捋顺——桂枝像赶羊的鞭子，把白天乱跑的阳气赶回去，白芍像栅栏，把夜里该待的阳气圈住。”
“生姜3片，大枣5枚，甘草6g，这三味是桂枝汤的‘调和官’，免得桂枝太燥，白芍太涩。”林薇在旁边补充，顺手从药柜里抓出这几味药，“你看，生姜温胃，大枣补脾，正好救你被冰咖啡冻坏的脾胃。”
小周盯着药方：“就这几味？能管用吗？我这可是熬了快一个月的‘昼夜颠倒症’！”
“别急，这才是打底的。”爷爷从药柜深处翻出个贴着“炒枣仁”标签的纸包，“李东垣最看重‘脾胃升清’，你白天犯困，是清气升不起来，得加15g黄芪，帮脾胃把清气往上提，白天才有精神；晚上睡不着，是浊气降不下去，加10g厚朴，让浊气往下走。”
陈砚之又添了几味：“再加15g知母，10g黄柏，这是朱丹溪的法子，你舌红少津，是阴虚有火，这俩能滋阴降火，免得阳气乱蹿时带着火气烧津液。最后加20g酸枣仁，炒过的，专管安神，晚上能帮你把阳气按在被窝里。”
林薇算着剂量：“要不要加茯苓？我记得茯苓能宁心，还能帮着黄芪健脾。”
“加12g，”陈砚之点头，“他这脾胃被冰咖啡伤得不轻，茯苓能托一把。对了，煎药的时候得注意，桂枝汤得‘啜热稀粥’，你煎完药别直接喝，先熬碗小米粥，趁热喝药，再喝碗粥，让药力借着粥气往上走，把阳气托起来。”
小周捏着药方还是发懵：“那我白天要是还困咋办？总不能在会上睡过去吧？”
爷爷敲了敲他的脑袋：“白天困也得撑着！到点就起来，去公园晒晒太阳，李东垣说‘阳气者，若天与日’，多晒太阳能帮你把阳气拽回白天。晚上别碰手机，九点就躺在床上，脑子里别想工作，就数刚才说的‘桂枝赶羊’——数到羊进圈，你就睡着了。”
林薇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袋：“这里面是薰衣草和合欢花，你缝个小枕头塞床头，晚上能帮着安神。对了，冰咖啡、冰可乐全停了，换成桂圆红枣茶，白天喝，既补气血又温脾胃。”
小周攥着药方，忽然想起什么：“那我晚上要是还精神咋办？能吃片安眠药不？”
“敢吃安眠药，我就给你加10g黄连！”爷爷吹胡子瞪眼，“你这是阳气乱跑，不是真失眠，吃安眠药跟用石头堵水流似的，迟早憋出更大的毛病！按方子喝药，三天保你晚上沾枕头就睡！”
小周缩了缩脖子，赶紧把药方折好塞进口袋：“我听您的！这就去抓药！对了，这药苦不苦啊？”
陈砚之指了指药方上的大枣：“有枣子呢，甜丝丝的。倒是你，再敢偷偷喝冰咖啡，下次来就得加苦参了，那苦味，能让你把上个月的咖啡都吐出来！”
小周连连摆手，裹着厚棉袄一溜烟跑了，竹帘被撞得哗啦响。林薇看着他的背影笑：“裹这么厚，就不怕热出一身汗？”
“他这是阳气浮在外面，里头空着呢，”陈砚之收拾着药秤，“等药劲儿上来，阳气归位，他自己就会脱棉袄了。”
爷爷端起菊花茶抿了口：“这阴阳颠倒啊，就像钟摆歪了，得慢慢拨。金元四大家的法子合在一起，就像给钟摆上弦、校准、上油，总能拨回正点。”
阳光穿过竹帘，在药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桂枝、黄芪的名字在光里仿佛动了起来，像一群赶羊的牧人，正牵着乱窜的阳气，慢慢走回该在的时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