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分田之事进行得倒是顺利,但燕安城中此时却人心动荡,人人自危。
姜远回鹤留湾一个月后,姜守业也从燕安回来了,满脸的忧色。
姜远问道:“父亲大人,岳父大人不同意孩儿之策?”
姜守业摇摇头:
“那倒没有,你提的先行将田地以朝廷之名租给百姓之策,你岳父大人很是赞同。”
姜守业从身上掏出一大叠地契来:
“不仅你岳父大人同意上交田产,分散家族,尉迟愚与徐凌越也皆是如此。
这些地契,他们让为父交予你,让你全权负责。”
姜远看了看那些地契,几家合在一起还没有百万亩,倒是不多,这就好办了。
姜远疑惑的问道:“那父亲大人为何满脸愁容?”
姜守业叹道:
“你可知这一个月里,那孟学海搞出多大的事来么?”
姜远想管却是管不着,这一个月都在忙租田之事,压根没关注:
“不知。”
姜守业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唉,那厮真是一个竖子啊!”
原来孟学海在当天散朝后,立即召集了格物书院分散在三省六部的同窗,将清查司的架子竖了起来。
第二天,便领着暗夜使与禁军,以清剿叛逆余党之名大肆抓人。
他觉自己是在为社稷请命,为天子效忠,为正大周律,在大理寺中设了三十六种酷刑。
只要被他抓进大理寺中的人,不管是不是赵铠的党羽都皆出不来了。
更有许多朝官,只是因他觉得此人是逆贼党羽,当场就被斩杀,其家小也都没有放过。
短短一个月,满朝文武被他抓了数十人,每天都有人被抄家,满朝人心大乱。
一些老御史见这情形,上殿参孟学海滥用私刑,错杀乱杀。
这些老御史前脚出崇德门,后脚就被孟学海以同情叛逆,为叛逆说话便为同党之由,抓进了大理寺。
可怜这些清廉的老御史,哪经得起酷刑,就这般魂断大理寺。
而赵祈佑却是呈默许状态,就使得孟学海越发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在孟学海的蛊惑之下,格物书院的同窗,尽皆唯他命而从,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
除了滥抓朝官,孟学海还将手伸向了城中的商贾,尤其是大商贾,抄家拿人不在话下。
且,他觉得天子给他的人手不够用,便搜罗了许多地痞为己用,混迹在酒楼茶馆中。
但凡对有谈论赵铠谋逆之事的,言语稍为偏颇的,皆被视为叛逆同党。
并且,还在丰邑县、兴洲、肃南府设清查司分司,大量招收人手。
许多无良之人纷纷前去投奔清查司,这些地痞拿了清查司的令牌,所行之事可想而知。
不仅这些地方的勋贵门阀,皆被以赵铠党羽之名,连根拔起。
就连许多百姓也莫名其妙被下狱,被人行敲诈勒索之事。
于是导致蒙冤入狱的人不计其数,衙门口每天都有喊冤的。
但清查司见官大三级,地方衙门县令、府尹自个也吓得半死,人人自危之下谁敢去管。
有刚正不阿的洲府官员,见得清查司如此胡作非为,弹劾清查司的奏章如雪片般发往燕安。
但那些奏章皆石沉大海。
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燕安城以及周边诸多州府,人人闻清查司色变小儿止哭。
姜守业已是许久没有动过怒了,今日却是怒火极旺:
“如此下去,清查司必会遍布整个大周!
门阀士族倒是清得快了,但也滋生出许多罪孽!
孟学海这厮还设了互监之法,连坐之法,一人犯事,十户连坐。
现在百姓人人惶恐民心不稳之下,反会为门阀士族反趁,必要大起刀兵烽火遍野,大乱不久矣。”
姜远眉头皱得极紧:
“陛下要破而后立,清门阀便清门阀,怎会容他这般。”
姜守业哼道:“孟学海大权在手,朝堂之上自然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巴结于他。
陛下自然就听不到多少真话。
再者,陛下只要结果,不看过程,自是任孟学海胡来。”
姜远握了握拳头:
“格物书院怎么教出这么个玩意!手握大权如儿戏!
我本以为他只是公正之心过头认死理,却没想到这货猖狂忘形,连百姓都牵连上了!”
就在这时,胖四匆匆来报:
“老爷、少爷,不好了,许洄带着清查司的人到咱鹤留湾来抓人来了!
将望月楼给围了!正在抓人呢!”
姜远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许洄来围望月楼?怎么回事?”
胖四急道:“少爷,您最近忙租田之事可能不知道!
清查司在燕安城中与周边府县,以查逆党之名到处乱捕乱抓,自然引起了许多人不满。
望月楼本就是书生文人墨客喜欢聚集之地…”
姜远听明白了,定是那些书生文人墨客,在望月楼针砭时弊,被清查司盯上了。
姜远脸色铁青:“走,去看看!边走边说!”
姜守业叹了口气,提醒道:“远儿,此时非彼时,注意分寸。”
“孩儿知道。”
姜远点头应了,大步出了书房。
胖四赶紧跟上,又道:
“那些书生口无遮拦,说孟学海是奸臣小人,是狗屎端上了台面!还说天子被奸臣蒙蔽,听信谗言。”
姜远猛的停下脚步:
“孟学海真是好大的威风,别人说他两句,就敢给人罗织罪名,呵!”
胖四道:“这回沈老板怕是摊上事了!对了,还有柳娘的布店也被围了。”
姜远一怔:“这关沈有三何事?又与柳娘何干?”
胖四道:“如今清查司说望月楼是叛党据点,沈老板能有得好?!
那柳娘,更不用说了,据许洄说,柳娘是瑞云县主的手下,也属端贤亲王府叛党。”
姜远怒道:
“这些狗东西,真是逮着人就咬,沈有三若是叛党余孽,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柳娘是我鹤留湾裁缝,什么叛党!”
胖四咂咂嘴:“据说这清查司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去想出来十中无一,多少朝中大员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了。
沈老板虽是皇商也不够看,在这种情形下,清查司独断,即便有陛下的关系,沈老板也要脱一层皮!”
姜远冷笑道:
“这些狗东西自恃大权在手,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干的却是这等捕风捉影之事,小人得志莫过于此了!”
姜远与胖四边走边说,快步出了府门。
刚到得牌坊处,就见得官道对面的望月楼,已被禁军围住。
文益收带着十数个老兵与禁军对峙着,想是因面对的是禁军,他们虽满脸怒容,却也不敢贸然起冲突。
而禁军的包围圈内,一群穿深黑色短打锦衣,腰别短刃的汉子,正从望月楼中抓人。
这些被抓的人中,不仅有书生文人,还有望月楼的姑娘。
“你们干什么!怎么随便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被按住的书生使劲挣扎大叫,满脸怒色。
“啪!”
一个身着深黑色锦衣,尖头三角眼的瘦个汉子,上去一巴掌抽在那书生脸上,将那书生的嘴角扇出血来。
三角眼汉子怪笑道:
“王法?我们清查司奉的天子诏令,奉的就是王法,抓的就是你们这群叛逆贼党!”
其他书生见状,愤怒的看着那汉子:
“你们借抓叛党之名滥抓无辜,你们才是祸乱大周的狗贼!
孟学海这个奸臣,迟早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尔等还敢辱骂孟大人?!咒我们不得好死,那看看谁先死!给我打!”
三角眼汉子狞笑一声,摘了腰间的刀鞘,领着手下朝那群书生砸去。
那群书生被按住,哪里躲得了,人人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嚎声一片。
“啊…”
望月楼的姑娘们,被吓得惊恐万状泪水涟涟,缩在老鸨妩娘身后瑟瑟发抖。
“请苍天辩忠奸,请圣上诛奸臣啊!”
书生们被砸倒在地,依旧高呼不止。
“请苍天辩忠奸?老子就是忠!尔等叛党就是奸贼!你们喜欢喊是吧,进了大理寺清查司,让你们喊个够!”
那三角眼汉子抬脚如捣药,朝其中一个书生的腹部猛踹。
只几脚下去,就将那书生踹得有出气没进气。
三角汉子踹够了,得意至极的目光扫过一众被打倒在地的书生:
“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都给老子押回清查司!让他们知道我清查司的历害!
再将望月楼给我封了!望月楼里面的银钱物事,都是贼赃,统统清查带走!”
“大人,使不得啊!这事与我望月楼无关,与姑娘们无关。”
妩娘见得清查司的人,不仅抓书生文人,还要连带望月楼的姑娘一起抓。
更是将望月楼里的银钱物事都抄了,连忙上前相阻。
三角眼汉子嘿笑着,在妩娘脸上捏了一把:
“妩娘,你这婊子也知道怕了?
往日老子来望月楼,你将老子当叫花子赶,哈哈哈…老子将你带回去慢慢审!嘿嘿嘿…”
妩娘是见过世面的,又经历过前太子赵弘安叛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了。
妩娘柳眉一横:“胡三!你想好了!这是沈老板的产业,这里是鹤留湾!你敢乱来!”
“啪!”
胡三一巴掌扇在妩娘脸上,将她扇倒在地。
躲在她身后的姑娘们花容失色,尖叫着要去扶,却被那些黑色锦衣汉子抓住。
这些锦衣汉子手脚不干净,顿时使得望月楼的姑娘们吓得不敢动弹。
胡三狞着脸骂道:
“你们这群婊子,咱们清查司专查谋逆案,沈有三窝藏了这么多逆贼余党,沈有三跑得了么?
我们清查司奉的是天子诏令!鹤留湾又如何?大得过朝廷么?!”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响起:
“呵!天子让尔等清剿叛逆余孽,可没让你们这群狗东西肆意妄为,滥抓无辜!”
“好胆,哪个叛贼余孽,敢辱骂我清查司!”
胡三闻言大怒,人还未转身,张嘴就给人扣罪。
“啪!”
一只大手带着风声扇了过来,正好扇在刚转了一半身的胡三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将胡三扇了个旋儿,牙齿也被扇出来两颗。
胡三被打得头晕眼花,嘴角血水横流,摔了个狗吃屎。
“反了!反了!叛贼余孽敢打清查司官差!给我拿了!”
胡三捂着脸狂吼,伸手就要拔刀。
还未等他将刀拔出来,一只大脚便朝他脸上踩了下去。
“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叛贼公然袭杀官差,杀无赦!”
胡三被人踩住脑袋,他身体瘦小怎么也爬不起来,怒吼着让手下动手。
但让他失望了,望月楼前一片安静,没有人喝斥,也没有人敢拔刀,连说话的声音都停了。
“呵!你说本侯是叛党?”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进胡三的耳朵里的同时,那只踩在他脸上的大脚也移了开去。
胡三这才看清,一个金冠束发,身着淡红色锦袍的青年男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不是丰邑侯姜远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