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构见此情形,眼前骤然一亮,心中也愈加笃定,此宅中人物身份必定不同寻常。
他立刻转身,鼓动起身后跟随而来的数十名草军士卒:“弟兄们,破门之后,府中财物,任尔等自取。
若有擒获朝廷大官,某取头功,君等取次功,可好?”
“听你的!”
“破门!”
跟随着许构一路奔袭到此的数十人见到这朱门高墙,雕栏玉砌,早已按捺不住。
红着眼就往上冲。
杜建徽冲的最快,一马当先,真如猛虎下山,直扑一员身着明光铠、看似军校的小将。
那小将见他来势凶猛,厉喝一声,手中长枪一抖,竟挽出几个漂亮的枪花,架势十足。
若是江湖卖艺,定能博得满堂彩。
可惜,这是战场。
杜建徽根本不理他那套虚招,侧身让过枪尖,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对方脖颈。
那小将骇然欲挡,却已来不及。
“噗嗤”一声,大好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起。
另一边,闵彦如入无人之境,铁鞭横扫,人甲俱陷。
张延寿也是滑溜,专攻下三路,刀光闪过,便有敌人惨叫着抱腿倒地。
董天霸、董兴霸兄弟如同疯虎,双刀并举,所向披靡。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
这些军士招式花哨,步伐轻飘,明显练的是游侠技击那一套,也缺乏战场搏杀的经验,在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猛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十多个冲得最猛、架势摆得最足的年轻甲士,在照面之间就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
“愿降!我等愿降!”
剩馀的军士被这血腥的屠杀吓破了胆,再无半点抵抗意志,纷纷扔下手中精良的兵刃,操着浓重鼻音的关中雅言尖声求饶。
“解甲弃兵,自解衣带,缚住双手。”
许构见状示意众人停手,冷声下达命令:“若有妄动,立斩无赦!”
随即他不再理会门外残局,一脚踹开虚掩的朱漆大门,按刀直入中庭。
只见厅堂之上,一名身着深绯色圆领官袍、腰束金带,头戴黑色幞头的老者,正襟危坐于主位。
观其年岁,约莫五旬上下,面庞富态,皮肤白淅,颔下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虽尽力保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斗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过,他身上那份久居人上养成的雍容气度,却还是让冲入堂内的众兵痞一时为之一滞。
许构踏步上前,在阶下站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扬声道:“堂上可是浙东观察崔璆,崔廉使?”
被人一语道破身份,崔璆眼皮微抬。
他扫过许构身上简陋的号衣和染血的刀锋,强自稳定心神,拿捏着封疆大吏的架子:“你……你一小小军卒,也识得本使?”
“当然识得。”许构嘴角勾起一丝冷峭:“在越州,能衣绯袍,束金带者,除了廉使,某实在想不到第二人。”
“不过观察使,那是昨日的事了。
今日,越州城破,公只是一阶下囚。”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带着警告:“另请崔公自重,莫要行无端事,以免见辱。
稍后,某自会引公去黄王驾前,届时,是生是死,是斩是收,自有黄王定夺。”
崔璆听着许构这些赤裸裸的不敬言语,面色一阵青白,嘴唇嗫嚅了几下,重重叹了口气。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椅中,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城破之时,他确实想过一死以报君王社稷,全了臣节。
他甚至想了好几种死法,自刎归天,投水而死,悬梁自尽,鸩酒一杯……
但当冰冷的剑锋真正搭到颈上,那刺骨的寒意传来,他才恍然惊觉,那需要莫大惊人的勇气。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且这些痛楚远非他这养尊处优之躯所能承受。
他暗想,还是先留待有用之身吧,若能说得黄巢反正归朝,弃暗投明,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许构见崔璆屈服,不再摆谱,心中大定,实际上他早看出来了此人并无殉节之心,更不是高顺、审配那样的义烈之士。
这人怎么说呢?
尚不知他治理地方的能力如何,但统军才能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气节更不必说,唯一值得称道的可能就是世家子弟出身,多年宦海沉浮养出来的气度还行。
张延寿和那一众草军士卒,入了崔璆的府宅就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用许构吩咐,早就急不可耐地散开,四处搜寻起来。
一时间,翻箱倒柜之声不绝于耳,不时夹杂着发现金银细软的兴奋低呼。
然而,未等他们高兴多久,宅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方才在城门处见过的那一伙悍卒,在那为首浓眉汉子带领下,杀气腾腾的闯了进来,径直冲入正堂。
原来,他们方才历经一番周折后攻入观察使府,却发现观察使崔璆并不在使府内,捉了几个使府幕僚一问,这才知道崔璆在卧龙山还有一宅。
于是便又循迹追来。
浓眉大汉目光如电,一眼就看到了堂上一身绯袍,作束手就擒状的崔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直接无视许构等人,大手一挥:“将此唐臣拿下,解送黄王驾前。”
他身后一众军士得令,当即跃步上前。
“哪个敢!”许构横跨一步,拔刀向前,怒目而视:“此人是我等先擒获,自有我等解送黄王驾前,不劳足下越俎代庖!”
“恩?”浓眉汉子眉头一拧,凶戾之气扑面而来:“放肆,擒获大员,自然该由我等军校解送,你区区小卒子,也敢居功?
识相的,速速让开!”
他身后众人立刻刀剑出鞘,许构这边听到动静奔出来的众人也不甘示弱,立刻持械与对方对峙上。
抢功都抢到头上了,这哪个有血性的武夫能忍?
厅堂之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并。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葛从周大步跨入院中,疾步入堂。
他目光一扫,当即就明了了场中局势,随即他抢步上前,站到双方中间,故作不解地对着那浓眉汉子抱拳道:“朱副将,何事竟要如此大动干戈?”
那朱副将显然与他相熟,闻言冷哼一声,斜睨着许构一众人道:“倒也没别的,遇上几个不晓事的家伙,老子要解送崔璆给黄王,他们偏生不让,你说这我能不来火吗?”
不待葛从周转头询问,许构接着开口:“葛队,正要寻你知会一声,我等擒获了唐浙东观察使崔璆,大伙儿正等你来了一道将他解送黄王驾前。
岂料遇上这一伙匪兵,竟要明抢咱们兄弟拼死得来的功劳。”
“你说谁是匪兵?”姓朱的副将身侧那员持枪的军士闻言,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问道。
“说的就是你们。”许构毫不退让,针锋相对。
姓朱的副将闻言脸色更黑,转向葛从周,语气不善:“通美(葛从周字),这些人是你的手下?”
“不错。”
葛从周微微颔首,随即缓声道:“朱副将,你等诸人已经有了夺门之功,攻破府衙亦是大功。
就算是把这擒获一方大员之功给你,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难道副将你还能指望连升三级,升到柴大将军的位子上吗?
不如卖葛某一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
莫要真闹得见了血,否则,传到柴大将军那里面上须不好看。”
姓朱的副将目光在葛从周沉稳的脸上、许构等人决然的神情以及面如死灰的崔璆身上来回扫了几遍,面色变幻几番,半晌,才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
“通美你既如此说……也罢,只当是肉烂在了自家锅里。”
他狠狠瞪了许构一眼,又贪婪地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崔璆,终究是碍于情面和葛从周的调解,悻悻地一挥手:“我们走。”
说罢,带着手下一众人马,愤愤转身离去。
一场可能爆发的火并消弭于无形。
待这一行人走远,堂内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张延寿最先按耐不住心头的不忿,啐一口凑到葛从周身边:“呸!什么东西,横得没边了!
葛队,那个浓眉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