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应名!”葛从周雷厉风行,报完家门后便接过书吏递来的名册,冷眼扫过众人。
“喊到名字的回在或者有。”
“赵传!”
“到…到!”赵传慌忙应声,声音发颤。
“姚安儿!”
“小…小人在。”
“大点声!”
“小人在!”
名册继续往下念,被点到名的人无不紧张应答。
很快,到了许构火的最后一人。
“闵彦!”葛从周念道。
无人应答。
校场上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声。
“闵彦!”葛从周提高了音量,目光扫过许构这一火人。
场中依旧只有其他火轻微的骚动声。
许构暗叫一声糟糕,剩下九个人都应名了,闵彦毫无疑问就是最后添加自己这一火的那一人。
葛从周快速合上册子,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独自站在队伍末尾,如同孤峰般沉默的身影。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在许构等一众人的注视下,二话不说,伸手捏拳猛地捣向那汉子——闵彦的胸腹之间。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
闵彦被打得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构心中也是一凛,这葛从周,好重的杀伐之气,好快的出手。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倒地的汉子至少要呕血重伤时,栽倒在地的闵彦,在沉寂了数息之后,竟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葛从周眼中寒光更盛,他显然也没料到眼前之人如此能抗,但更多的是一种权威被挑衅的怒意。
他冷哼一声,拳头再次握紧,骨节发出噼啪轻响,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当着他面呼名不应的新兵蛋子。
“队正息怒!”就在葛从周即将再次出手的刹那,许构一步踏出,抱拳躬身,声音清朗却又不失躬敬。
葛从周动作一顿,锋利的目光转向许构:“恩?”
“禀队正”许构不卑不亢:“此人神情呆滞,状若痴傻,恐是身有隐疾,绝非故意藐视上官,我等初入军营,不识规矩,恳请队正宽宥他一次,属下必严加管教。”
葛从周闻得他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的怒色也稍霁,收回了拳头,淡淡道:“观你举止措辞,倒不似个睁眼瞎,读过书,识得字?”
许构微微低头:“不敢欺瞒队正,略识得几个字。”
“唔。”葛从周见他举止躬敬,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不少:“某听十将说过你是因为献马有功得的火长,但既入了我队,就不要再想着那些路子了,专心锤炼技艺,战场上杀敌立功才是正道。
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恩,不错。”葛从周点点头,目光又扫了一眼他旁边一火器宇轩昂的杜建徽:“你这位义弟方才校场较艺时候我也看到了,枪法箭术都够瞧的,也不错。”
虽然杜建徽的武艺到了他这儿只是够瞧的地步,但想到眼前之人是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的葛从周,许构也就默认了。
这等积年老武夫可能因为时运不济没熬出头,但眼光绝对不是盖的。
闵彦的事情算是揭了过去。
随即众人在葛从周的安排下,安下营帐。
葛队一共58人,除了队头葛从周,还有两个队副,一个旗手,两个护旗,两个傔从,算是他的亲兵。
草军军队编制和唐朝藩镇军队的编制大体上差不多,都是火——队——都的编制,到了都以上才不一样,藩镇军是各种镇遏使、兵马使、防御使,而草军是分为别将,和更高一级的将。
据邓季筠说,草军目前的主力部队是五军,由五军大将统领,五军之外还有黄巢仿照唐十六卫建起的亲军,目前只建起了六卫。
除此之外,黄巢诸弟还有外甥林言各统数百至数千人,以为别部。
具体的总兵力有多少,估计黄巢也就知道个大概,更别说邓季筠了,他只约莫知道前军大概有万五之数,最为精锐。
回到营房时候日头已偏西,连轴转了一天的诸人明显都饿了,一个个象死狗兴致怏怏的坐地上。
许构开始安排众人埋锅造饭,并一边和麾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拉起家常。
“安儿、兴儿,你们两兄弟以后就不要这个名字了,直接叫姚安、姚兴。”
“是,火长。”姚安儿兄弟一边搅着锅里的稻米粥,一边苦着脸应着。
这火长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给他俩改名了呢。
实际上,这倒还真不是许构闲着没事,故意整蛊人家,主要是唐朝的儿字并不读儿字音,而是读尼字音,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听着真觉得怪怪的。
姚安、姚兴多好的名字啊。
平安兴旺,顶好的寓意。
更别说这姚兴还是历史上帝王的名字呢。
这帝王都在他手下了,那么他是谁。
当世尔朱荣啊。
当然了,这个人也可能是秦宗权,因为马殷和王审知在发迹前就是他麾下的小喽罗。
按照配额的米下锅,煮出来的粥有点稀。
许构亲自给每个人发木勺,没有碗。
众人只能在围着锅吃。
也是真应了东北的那句俗语,一个锅里搅马勺。
“赵传。”
“哎,火长。”
“姚安。”
“在,火长。”
“姚兴。”
这瘦弱少年怯生生地接过木勺,小声嗫嚅:“谢…谢火长。”
“常弘遇。”
“哎!”
“张延寿。”
“有。”
许构一个一个唤着麾下士卒名字,将饭勺递在他们手上。
最后叫到闵彦时,对方依旧毫无反应,许构也不以为意,将饭勺放他脚边便不再管。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混着点野菜,不见一丝油腥的稀薄粥汤很快被众人分食一空,然后大眼瞪小眼地刮着锅底舔着勺子。
连许构也不能免俗。
原因无他,实在是饿的紧。
如果现在有一粒米掉地上,他想他一定会捡起来吃干净。
真穿越者之耻啊,许构暗想自己怎么混到了这步田地。
别的主角穿越了,大多红袖添香、往来殿陛之间,交游的都是达官贵人,即使穿越到战乱年代那也是力挽狂澜、出将入相,怎么到了自己这儿,连饭都吃不饱了。
而更让许构暗暗心惊的是,他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平也在滑坡,如果现在黄巢下令让他去抢掠,他可能心里并不见得会有多抗拒,而是会把这一切归结于受指使的群体行为,不得不从。
“别刮了,再刮锅底子都给你们刮下来了。”
收回散发的思绪,看到赵传几人还在空无一物的锅底子上硬刮,许构倍感恓惶。
“都吃饱了没有?”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来了个服从性测试,看看有没有刺头。
“吃饱了,火长。”
“饱了,饱了……”
众人纷纷点头,声音参差不齐。
挺好,没刺头,局面还在掌控中。
“吃饱了,那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下令收拾炊具时,却听他忽然话锋一转:“再下一锅,分量同前,别加那么多水,煮干一点。”
嗯?
众人愣住。
赵传张大了嘴,姚安埋着头地提醒道:“火…火长,这…这定量是五天的……一顿吃两顿的,过两天可就……”
“偶怎么跟你说得,十将又是怎么说得!”许构脸色一沉,树起威严:“听军将的令,偶问你们,偶是不是军将,是不是该听偶的。”
“可是,火长……”
“听令行事,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
见他真个动怒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姚安、姚兴兄弟连忙重新生火,又取出一顿的粮倒入锅中。
当第二锅实实在在的干饭下肚后,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神情。
赵传抚摸着自己终于不再干瘪的肚子,憨厚的脸上满是感慨。
“火长,不瞒你说,跟着你,是偶的造化,这是偶打记事以来,头一回觉得肚子里有实在货。”
“吃饱了?”
“半饱。”这一次,赵传的回答响亮了许多,带着一丝憨直的豪气。
“半饱也没了,天知道再煮一锅够不够你吃。”
“哈哈哈……”
小小的营区内,响起了稀散的笑声,连一向怯懦的姚安、姚兴兄弟俩,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松弛。
只是这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极巨压迫感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众人身后。
玄色铁甲,燕颌虎须,不是队正葛从周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