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甲板上,几个没有轮岗的女兵将头盔倒置在架子上,用去了箭簇的箭矢,在玩投壶。
旁边的遮阳伞下,尤三姐一边喝茶,一边给她们充当着裁判。
见到贾琏走上来,尤三姐连忙凑到贾琏跟前。
“王爷,你们的作战会议开完了?”
贾琏点点头,张开臂膀,尤三姐立马开始给贾琏卸甲。
旁边不敢再嬉闹的女兵们,也过来帮忙。
等到她们将繁重的甲胄取下,贾琏也走到遮阳伞下,躺在了太师椅上,悠然的闭上了眼睛。
尤三姐见状,就知道贾琏暂时没有正事要做了。
于是倒了一杯茶,依偎进贾琏怀里,喂给贾琏喝了,然后笑道:
“王爷,大军是不是要出击了。
我方才看见各舰船的兵力频频调动,还有好些舰船都启锚开拔了。”
贾琏搂了搂她的腰,低头笑道:“不错嘛,会分析军情了。”
面对贾琏的打趣,尤三姐十分给面子的讨好:“那是,也不看人家是谁的兵。”
见贾琏果然笑容灿烂,她才进一步询问:
“那王爷,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登陆作战,去杀那些倭寇了?”
“就你,还杀倭寇。”
“王爷干嘛瞧不起人?我射箭、打枪,可是很准的!”
尤三姐不服气。
作为祖籍金陵的人,她当然也听过倭寇在东南沿海犯下的累累罪行。
对于这些倭寇,她也是打骨子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而且如她所言,她的剑术不好说,毕竟没有与人生死拼杀过。
但是射箭她确实蛮准的。
就连新学的火枪,她也比麾下女兵们学得快,学得好。
贾琏见尤三姐扭过身不理他,显然有点生气了,不由哄道:
“好了,没有看不起你。
只是我可舍不得让你去杀倭寇。
就算你杀了十个八个倭寇,万一被伤了一点,对我来说也是亏本买卖。
你可是本王的心肝宝贝。”
尤三姐闻言,立马转嗔为羞,推了贾琏一下,娇嗔道:“哎呀,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又不拿我当一个兵了。”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漂亮的兵?”
旁边将贾琏的铠甲挂好回来的女兵们,听到自家军主和王爷的对话,都暗暗发笑。
但不敢笑出声。
因为她们不出声,尤三姐可以当她们不存在。
一旦出声,就很有可能被赶走,导致她们不能待在王爷身边,也听不到王爷有趣的话语了。
因为尤三姐身上还穿戴着合金铠甲,怪硌人的,贾琏便令她脱掉。
尤三姐白了贾琏一眼,通常而言,贾琏让她卸甲,就是对她有想法了。
但她并不没有拒绝的意思,而是很配合的站起身,同样招过女兵们上来帮忙。
而贾琏就这般一边看着尤三姐卸甲,露出她原本曼妙玲珑的曲线,一边笑着说道:
“登陆作战你就别想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还要在这船上度过。
想要登陆,至少得等将士们,将军事港口和要塞修建好之后再说。”
当初在辽东,贾琏之所以亲自领兵,是因为兵力不够,而敌人又十分强悍。
他不得不亲自上阵,争取将每一分力量发挥到极致。
而今他手下兵多将广,打的又不是和大魏切身利益相关的战争,他自然不用以身犯险。
相反,他待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对于麾下大将而言,才是最好的,能让他们安心。
毕竟以贾琏现在的身份,但凡他有个好歹。
就算战争打赢了,那也是有过而无功。
所以贾琏此番只需要在后方总领大局,冲锋陷阵就交给麾下将军们。
一来可以给他们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二则相比较此战的胜负,他手中这两百来艘新式战船,反而更加重要。
这是他的心血,也是大魏海军的火种,万万不容有失。
倭奴能够渡海来侵略朝鲜,至少说明他们也有相当数量和质量的海船。
虽然可能性小,也得防备他们从海上偷袭。
那些水师老式战船损失了不心疼。
他亲自督造的这些新式战船,每一艘都价值不菲,随便损失一艘,都会令他心疼。
尤三姐重新依偎进贾琏的怀中,对于不能上岸作战,也没什么惋惜的。
她其实也就是想要跟着贾琏出来长见识,对于真正上战场厮杀,她其实也是心里发怵的,没那么向往。
于她而言,这一路上,见识了大海的浩瀚,见识了贾琏手下千军万马的宏大场面,她已经心满意足。
现在她就想好好待在贾琏身边,在贾琏闲暇之时,能够讨他开心。
毕竟她也明白,一旦回到京城,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天天和贾琏腻在一起了。
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做,她就给边上窥视的女兵们使了个眼神,令她们退下之后,凑到贾琏身边,低声道:“王爷现在可有空闲?妾身要履行承诺了。”
贾琏轻轻一笑,拍了她屁股一下:“还记着呢?”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言而有信的,说到就要做到。”
说完,尤三姐就从贾琏身上缩下去,趴在贾琏两腿之间。
贾琏抬起头,看着尤三姐桃花般鲜艳的脸庞上,那执着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宠溺又赞许的摸了摸的她脑袋。
而后重新仰躺好,举目望向蔚蓝色的天空,只觉得船上的日子,其实一点也不无聊。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是贾琏出征三个月后。
大魏京师。
太上皇终究没有熬过酷暑难耐的六月,龙御归天。
一时间,举国哀悼。
而百姓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太上皇驾崩之后,宫里旋即又传出宁康帝病危的消息。
好在这道消息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有限的人知道。
否则,只怕就不是举国哀悼,而是举国震惊。
不知道多少居心叵测,野心勃勃之辈,会趁机作乱。
四皇子无疑是最忙碌,最郁闷的人了。
他不但要为履行监国的职责,还要负责自家皇爷爷那浩大到没边没际的丧礼。
哪怕偶有空闲,还得按照礼部大臣们的意思,每日到宁康帝病榻前尽孝。
可以说,他一辈子做的正事,都没有这段日子做的多。
这一日,四皇子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太子府。
太子府就是他以前的萧王府。
也有大臣提议,让他搬进前太子的太子府。
毕竟他的萧王府虽然是宁康帝专程为他所建,但一开始的规制,就是一座普通的亲王府。
它里面的结构和功能,要作为一座太子府来使用,是捉襟见肘的。
但是四皇子没有答应。
此时他刚下车,忽然街边一个瘦弱的男子朝着他冲过来,口中吵着要求见太子。
其自然是还没有冲到四皇子面前,就被太子府府兵架住。
因见他衣着单薄,手无寸铁,不像是行刺的样子,才没有将之当场格杀。
就要将其拖走,四皇子却已经听到动静了。
他转头走了过来,让手下把人放开,询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孤?”
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作响,然后才道:“回太子殿下,小人只是宗人府的一名小小差役。
其实不是小人要见您,是允王,不,是曾经的允王殿下要见您。
他就快要死了,说临死前,想要见亲人最后一眼。
可是宗人府的大人们没有人理会他,所以他才求小人,求小人帮他来传个信。
小人本来也不敢答应,只是允王”
那人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允王他竟当场给小人跪下,央求小人帮他一回。
他还说,他的四皇弟,也就是太子您,最是宅心仁厚。
哪怕他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看在他就要死了的份上,您也会答应,见他一面的。
他毕竟是曾经的允王殿下,是堂堂三皇子啊。
小人实在不忍心,这才冒险前来传信。
若是冒犯太子,即便太子赐小人一死,小人也无怨。”
四皇子听着这人的话,才想起了,他还有位兄长,被囚禁在宗人府。
他顿时就十分生气。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他从小到大,还是挺尊敬他这位三皇兄的。
毕竟三皇子不像大皇子从小孤傲顽劣,对宗室中的子弟,多有照拂和团结。
否则他也不会有“贤王”之名。
但是四皇子万万没有想到,三皇子的贤都是装出来的。
一旦给他得着机会,他比任何人都要恶,都要心肠歹毒。
他杀了大皇兄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父皇出手!
所以,哪怕知道他还活着,哪怕知道被囚禁宗人府,是什么下场,他也一次没有去看望过。
就当自己没有这个皇兄了。
本想怒斥两句,但看传信之人说完话就又砰砰磕头,头皮都磕破了。
也觉得没意思。
于是问了一句:“他真要死了?”
“是真的。
小人岂敢欺瞒太子?
太子应该知道,三皇子他接受的是最严厉的囚刑,每天只能待在那一丈见方的黑屋子里。
自太祖以来,被罚到那种地方囚禁的皇子,几乎就没有活得过半年的。
三皇子他,已经在其中,被折磨了四五个月了啊”
四皇子一听,眼中浮现些许不忍。
他的随身太监见了,连忙提醒:“爷不可心软。
您忘了,三皇子他可是派兵袭击大明宫,妄图弑君的。
如此狠毒之人,死了最好,爷最好不要管这件事。”
“孤知道。”四皇子瞪了大伴一眼。
犹豫了一下,他对那人道:“带孤去宗人府。
要是被孤知道,你在戏弄孤,孤决不轻饶。”
那人大喜,连道不敢。
宗人府是极其重要的一座衙门。
占地极广。
里面随随便便走出一个官员,品阶都比普通衙门的高得多。
当被人引着来到专门囚禁皇子王爷们的区域,四皇子本能的为其中的气氛所不喜。
路过一处高墙,竟然听到里面有老者在唱歌。
听其声音之苍老,竟是七八旬的老人,四皇子诧异,询问跟随的宗人府官员。
其人回道:“回太子,这里面关押的是穆宗一朝的康王爷。
传闻这位康王爷,曾意图行刺太上皇。
只是太上皇仁慈,并未杀他,还命人好好照顾他。
因此这位老王爷,才活到现在。”
四皇子听了唏嘘。
太上皇坐了五十多年天下。
他父皇也坐了八年了。
那这位穆宗一朝的老王爷,得被关押了多少岁月了?
其还能好好活着,也真是个奇迹。
没有节外生枝的意思,四皇子带着一大批人,继续往深处走。
很快就来到一片更加阴森,更没有生气的地方。
甚至空气中,都透露出一股腐败之气。
宗人府的官员劝道:“里面腌臜,太子还是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若是想要见三皇子,下官让人把他提出来就是了。”
“不必。”
本来还有些驻足的四皇子果断的拒绝。
他倒要亲眼看看,他这位三皇兄是真的要死了,还是联合人来骗他。
于是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一座联排的石屋面前。
石屋每一间都不大,看去真就一丈左右。
好些房门上的大铜锁都锈迹斑斑了,显见荒废了不少年月。
宗人府的官员原本是想要亲自上前开门,但是刚走两步,察觉着实气味难闻,又退了回去,让手下去开锁。
四皇子及其随从,更是已经忍不住遮起了鼻子。
伴随着房门打开,里面的恶臭味更是汹涌而出。
宗人府的官员闻言,害怕太子以为他们在虐待皇子,立马冲着手下呵斥:“不是让你们定期清理污秽吗,为什么还这么臭?”
手下也不敢还嘴,只能背锅。
四皇子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报信之人的话。
要是让他住在这样的地方,别说几个月,三天他都受不了。
强忍恶心往前走,来到石屋门前。
里面黑黢黢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
一张石床,一堆稻草,一张小桌,一条板凳。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布置。
在那些污浊散乱的稻草之间,隐约可见蜷缩着一个人。
似乎是听到了房门口的动静,他艰难的从草堆里爬起来,前肢努力撑地,像一条狗一样趴着。
就那么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房门口,过了许久,他眼神中才有了一点生气。
好像是认出了来人,他激动的从床上翻了下来,朝着门口就爬。
“四弟,是你吗四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