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的母亲在厨房切肉。抡着菜刀,哐哐地剁下一块肉。
葛涛送来的猪肉,剔除骨头,能有二十多斤。
母亲剁下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用方便袋装好,叫静安给阳阳和他姥姥送去。
静安骑车驮着冬儿去的,冬儿想阳阳哥哥。
这是一个响晴的天,太阳终于出来了,人们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真希望以后都是这样的天气,再也不下雨,那该多好啊!
胡同里,谁家的录音机在播放着任贤齐的磁带,里面传出一个略带沧桑的男人的歌声。
进了姥姥家,阳阳正在门口的水盆旁刷鞋,看到冬儿来了,阳阳就把冬儿从车子后座上抱下来。
阳阳看到静安手里提着的猪肉,笑着说:“小姨,你自己留着吃吧,姥姥家有肉。”
静安还以为阳阳是客气话,等她拎着肉推门进屋,却看到姥姥正在菜板上切肉。
这也没有什么,有钱的人家,还是能买到高价肉的。
却听到姥姥淡淡地说:“东来前两天派人回来,给我送肉来,还送来一袋子大米,够吃到年底。东来这孩子可孝顺了。”
姥姥的话,似是有心,似是无心。听在静安的耳朵里,有点扎得慌。
这种时候,侯东来能想到阳阳和姥姥,怎么就想不到静安和冬儿?
静安把肉放下,寒暄了几句,就要领着冬儿离开。
冬儿还吵着要跟阳阳哥哥玩。
阳阳还有几天中考,学习开始忙起来。
姥姥隔着门叫阳阳:“快点回去复习功课,马上要考初中,你咋不着急呢,别玩了。”
姥姥很大声地叫着阳阳,怕冬儿耽误阳阳的学习。
静安拉着冬儿出了院子,骑车往家走。
胡同里,谁家窗子飘荡着任贤齐的歌声: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
唱歌是需要心情的。高兴的时候想唱歌,忧伤的时候,也想唱歌。
静安已经好久没有唱歌了,她的时间都用来工作,照顾孩子,照顾侯东来,照顾这个家。
时间的车轮飞快地转动着,可每一天似乎又缓慢前行。
这连日的阴雨,让人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
静安回家,跟母亲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一个前岳母,还对她那么好,却把我们忘了。”
母亲也不太高兴:“小侯这件事做得不太地道,老婆孩子不管不问,自己的孩子却照顾得挺好。”
父亲听静安讲述整个经过,就劝说两人:“东来孝敬前岳母也没什么错的,毕竟他给老太太叫过妈,人家一直给他照顾儿子。”
静安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他能想到他们,为什么想不到我们——”
连葛涛都知道给静安送吃的,侯东来却忽略她,忽略她家人,她心里不舒服。
父亲说:“可能他觉得我们能互相照应,阳阳姥姥人单势孤,肯定是这么回事——”
父亲善良,什么事情都替别人着想。
但愿侯东来是这样的想法。
但静安总是觉得,她在侯东来的心目当中,没有儿子重要,没有儿子的姥姥重要。
是啊,儿子是他的亲骨肉。媳妇,不是儿子的妈。只是一个女人。
乡下出事了,父亲接到电话,就开始掉眼泪。
静安的爷爷几年前过世,乡下还有老叔和奶奶。他们在肇源下面的一个小屯子居住。
安城和肇源,中间就隔着这条江。
老叔和老婶家住在一起,对门屋。
老叔做木匠,生活不错。奶奶跟老婶不对付,两人各五十大板,都有自己的问题。
这一次,大水淹了庄稼,把村子也淹了。奶奶家的房子地势高,一开始村子里的人往外跑,可奶奶不跑。
奶奶腿脚不好,还有,她故土难离,她不想老了还背井离乡,甚至,无法落叶归根。
老叔几次劝说奶奶,但奶奶就是不搬家。
静安的堂哥,已经把老婶接到大庆。但奶奶不走,老叔只能陪着奶奶。
怎么也没想到,屯子的地势那么高,可大水还是冲进了村子,已经爬到岗上,再有一天,房子就会被淹掉。
老叔想尽办法,把电话打给静安的父亲。
那时候,不是所有家庭里都安装电话,静安父母因为家里做小生意,才安了电话。
父亲接到电话,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
关键时候,母亲比较理智:“哭啥?掉那眼泪疙瘩有啥用,找车!”
父亲说:“车已经进不去村子——”
母亲说:“找船!”
为什么母亲能想到船?因为静安的姥爷以前就是渔民,打渔为生,家里有船。
后来生活好了,姥爷才开始盖房买地。船都已经归公。
母亲不知道,现在找船已经找不到,都被高价雇走。
哪里有船呢?船现在是最昂贵的交通工具。
母亲着急地说:“静安你赶紧给小侯打电话,让他帮忙找船。”
静安给侯东来打电话,电话打通了,静安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侯东来也着急,但他没有办法。
侯东来急切地说:“我现在回不去,这里大坝很危险,你跟任局说一下,看能不能调出一只船。”
静安说:“任局病了,住院好几天,再说他也不管防汛的事儿。”
侯东来也感到棘手:“实在不行,你找找朋友吧,你朋友不是多吗?”
静安听着侯东来的话,什么也没有说。
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侯东来守着大坝,静安知道,什么都没有大坝重要。
只是,奶奶怎么办?
父亲看到静安挂断电话,垂头丧气,他安慰静安:“别找小侯了,人家是公家人,守着大坝,一个乡的安危,咱家的事别拖他的后腿。”
静安着急地说:“那我奶奶咋整?”
父亲说:“你别管了,你赶紧上班,你的工作别耽误了,没转正呢。我去找船,我想起来了,过去有些工友,住在老坎子岗上,他们可能借到船——”
单位打来传呼,让静安赶紧去上班,有些材料着急用。
静安急匆匆地骑车去上班。
自行车的车座上套了一个方便袋,可摘掉方便袋之后,车座还是湿漉漉的。
静安坐在车坐上,下面湿漉漉的一片。
这个夏天,哪里都是湿漉漉的。
一上午,父亲骑车在外面找船。他过去有些工友,家住老坎子。
老坎子附近都是渔民,打渔为生。但不是每家都有船。比较富裕的人家才买得起船。
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蒙蒙细雨又洒了下来。
父亲低垂着头进屋,好像披着一块黑云。父亲的脸是暗色的,眼睛黯淡无光。
母亲心里一沉:“怎么样?船找到了吗?”
父亲摇摇头:“没找到船。我跟大哥说了,整几个轮胎绑在身上,无论如何,也要到村子里,把妈背出来。”
母亲掉了眼泪:“要是背不出来呢?这水多大呀,雨又下了,要是雨越下越大,你和大哥都有危险——”
父亲铁青着脸:“别管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回村子,就算出事,我陪着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