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办法简单直接,且无比枯燥。
她将筛选逻辑设定为,案发时间段之前和之后,出现在以钢珠厅和吉田家为圆心,半径十公里内所有符合“黑色城市越野车”特征的车辆,服务器不断吐出符合初步条件的视频片段。
接下来,就是人力筛选。将这些片段分发给每个人,用肉眼去确认司机或副驾驶上的人,是否与波洛绘制的画像相似。
每个视频看上去只有十多秒钟,但是很多时候车速很快,只能将视频慢放,然后定格在能清晰看到脸部的瞬间去进行分辨。
为了众人的视力考虑,和人给每个人都搬来了一台电脑。
一时间,整个客殿的房间里只剩下各种视频播放器进度条滑动的声音,以及偶尔响起的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声。
几台笔记本电脑和十六那台服务器的主机风扇在嗡嗡作响。
陈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后背靠着墙,笔记本电脑放在屈起的膝盖上。
刚开始他还挺专注,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没过半小时,眼皮就开始酸痛,屏幕上那些飞驰而过的车辆逐渐模糊、重影,最终化为一片流动的光斑。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向一边。
纪之瑶坐在矮桌旁,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她比陈辰坚持得久些,但连续盯了几个小时不断重复的街景和车辆,视觉疲劳也让她忍不住频频揉按睛明穴。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困倦的泪花,索性暂时合上电脑,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太多,甚至包括十六在内,波洛、和人与楪都在盯着电脑。
原本时间就已经是傍晚,窗外的天色逐渐完全暗了下来,和人他们白天就已经跑了一天,这时候也是直接就地就在榻榻米上躺了下去。
随后天色又逐渐亮起,房间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醒来,侍者送来早餐和咖啡,过了几个小时,午餐也送了过来。
时间继续流逝,外面的艳阳逐渐落下,又接近了傍晚的昏黄,房间里的灯光显得愈发刺眼。
接着——
“找到了!”
和人突然一声低呼,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太久忘了喝水。
“唔?”陈辰感觉自己都有些快要放空大脑了,听到这声音差点从墙边滑倒。
纪之瑶则是瞬间清醒,立刻凑到和人身边:“在哪?”
其他人也聚了过来,就见在和人的电脑屏幕上正暂停着一个显然是某个路口监控拍摄的画面。
时间是案发当天的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城市越野车在等待红灯。
从监控的视角看去,能清晰地看到司机的正脸,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以及嘴唇上方那道显眼的疤痕,相貌与波洛的画像有八九分相似。
以及更关键的,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赫然横放着一把带鞘的武士刀。
“是他吗?”和人还有些不确定,扭头看向同样看着这边的众人。
“”波洛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手,“能查到他现在在哪里吗?”
“这里有车牌号!”和人指着屏幕上说着,然后看向十六,“十六,你可以根据车牌号找到这辆车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简单高效的办法呢?”十六也看向他,“比如说报警。警察查车牌可比我们快多了。”
时间是晚上九点。
现在还不算深夜,但这片位于荣町边缘的住宅区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间隔很远的路灯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
道旁是密密麻麻的公寓楼,此时窗户内大多还亮着灯光,不过基本都拉着厚厚的窗帘,透出模糊的光晕。
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这条街道。
他一身浪人打扮,头发油腻,身上的羽织外套沾着污渍,鞋底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显然是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演歌。
“嗝”他打了个酒嗝,停下脚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右手隔着衣袖,揉按了一下左上臂的位置,眉头皱了起来,低声咒骂道:“那个臭婊子牙口还真利,给老子咬成这样下次非得让她”
他的嘟囔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前方大约十几米处,一盏光线最稳定、也最亮的路灯下,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路灯的光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容完全隐藏在帽檐和逆光的阴影里,只有一个笔直、瘦削的黑色轮廓。
浪人的目光定格在那人腰间。
一把刀就随意地悬挂在那人左侧腰间,路灯的光在深色刀鞘上滑过一道冷冽的反光。
浪人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最近流传的关于深夜袭击持刀者的“砍人鬼”的模糊传言,瞬间涌入脑海。
他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左手握住了自己腰间那把廉价但保养得还算锋利的打刀的刀柄。
他加快脚步,试图目不斜视地从那人身边快步走过。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在与那人接近的时刻,路灯下的身影动了。
那人踏出一步,恰好挡在了浪人的正前方,也彻底封住了他前进的路线,并顺势就拔出了腰间的刀。
没有常见的预备姿势,那人的右手仿佛只是随意地搭上了刀柄,下一刻,一道暗红色的弧光便从鞘中滑出,斜指地面。
路灯的光落在刀身上,反射出的是一种不详暗红色。
“你小子,就是那个‘砍人鬼’吧?”浪人厉声喝道,像是为自己壮胆。
他“锵”一声也拔出了自己的刀,刀身雪亮,在路灯下闪着属于钢铁的冷光。
“真是不长眼,竟然找到了老子这里!”他双手握紧刀柄,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中段架势,刀尖指向对方,“看来,只能把你给砍了才行啊,拿你的脑袋去领赏金换酒钱了!”
话音未落,浪人抢先发动了攻击,他右脚猛踏地面,借力前冲,手中打刀划出一道凌厉的斜线,自右上向左下,直劈对方面门。
这一刀速度不慢,作为心之形流的正统传人,他的基本功极为扎实。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寂静的街道上炸响。
砍人鬼抬起手中那把泛着血光的刀,用刀身中段稳稳架住了这记劈砍,碰撞的瞬间,火星迸溅。
浪人没有丝毫放松,他叫喊一声,抽刀的同时脚步一滑,身体侧转,刀刃变换了一个方向,朝着那砍人鬼的手腕切去。
铛!
这一下又被精准地抗下,浪人的动作没有片刻迟缓,紧接着是连续的突刺、上挑、下劈——刀光在他身前织成一片银亮的网络。
那砍人鬼也连连挥动手中的刀剑,砍人鬼在他的猛攻下,似乎只能左支右绌地格挡闪避。
那柄暗红色的刀虽然总能险之又险地架住或拨开浪人的攻击,但明显处于守势,步伐也在狭窄的巷道里被逼得不断挪移,显得颇为被动。
两人的武器连续碰撞,刀光在路灯下交错闪烁,迸发出一连串的火星,刀刃的碰撞发出的响声,将远方传来的隐约警笛声都盖了过去。
浪人越打越顺,呼吸因为兴奋和发力而变得粗重,脸上泛起红光。
他感觉自己完全掌握了节奏,对方虽然刀法古怪,力气似乎也不小,但技巧生疏,反应也只是平平。
“果然只是装神弄鬼罢了!看老子这就结果了你!”
他看准一个对方格挡后露出的微小空隙,眼中凶光一闪。
他猛地吸一口气,全身力量灌注双臂,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瞬间冲前拉近距离,手中打刀高举过顶,使出一记毫无花巧却凝聚了全身力道和速度的一字斩。
雪亮的刀锋撕裂空气,朝着砍人鬼的脑门正中狠狠劈落。
然而,就在他全力劈下的这一刹那,一直处于守势、看似狼狈的砍人鬼,动作忽然变了。
那柄暗红色的刀速度提升了不止一倍。
铛——!
在刀刃碰撞的清脆声响中,浪人志在必得的一字斩,竟然被对方以刀身稳稳架住。
接着,砍人鬼的手腕转动,直接将浪人的打刀偏向了一边,接着挥砍而来。
浪人连忙收刀格挡,又是一片火星迸发,这一刀被浪人勉强架开,却震得他手臂发麻。
又是一记竖斩,浪人仓皇后撤,刀锋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带起一溜布屑。
紧跟着一记直刺,用尽全身力气扭身,刀尖擦着他的肋部刺过。
“怎怎么会?!”
浪人心中大骇,与刚才不同,对方此时的剑术突然就远胜于他,每一击都让他难以招架。
并且紧接着,那砍人鬼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瞳孔一缩。
就在他又一次狼狈挡开一记斜撩后,砍人鬼的身形似乎微妙地调整了一下。
脚步,重心,手臂的弧度——那起手的姿态,竟然与他刚才那记志在必得一字斩至少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就在他惊骇之时——
嗤——
利刃切开皮肉、斩断骨骼的闷响,在骤然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浪人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道猛然迸裂开来的、几乎横贯了整个胸膛的巨大伤口。
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溅到了对方那柄依旧泛着不祥血光的刀身上。
“你怎么会”
他最后的意识里,是对方隐在阴影中毫无波澜的视线,以及那柄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落着新鲜血液的妖异红刀。
直到这时,一阵被激烈打斗声掩盖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才变得清晰。
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同时从街道两端传来,数辆黑白涂装的警车冲进街道,轮胎摩擦地面,死死堵住了两头的出路。
车门猛地被推开,数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蜂拥而下,动作迅捷地以车门和引擎盖为掩体,手中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抬起,指向了街道中央,那个站在尸体前的持刀身影。
“不许动!”
“放下武器!”
“立刻放下刀,趴在地上!”
嘈杂而严厉的呼喝声响起,伴随着数十个红点在砍人鬼的头部、躯干等要害处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