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么开心,我还以为甘夫人又怀孕了呢————
张昀看着刘备一脸轻松的样子,追问道:“主公既无喜事,缘何得此军报,却不见有丝毫愠色?”
刘备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开口调侃道:“吾是见素来算无遗策的张允昭,竟也有失算之时,心中过于惊讶,便也顾不上其他了。”
张昀撇了撇嘴,心中却有几分了然。
自家这位主公,对于自己和陈登给陶商挖坑的做法,是打心底里不甚认可。
故而见此番谋划未成,非但不觉遗撼,说不定还有几分释然。
因此他也懒得接茬,只是低头反复揣摩军报,仿佛要从字里行间看出花来。
刘备见状,笑着摆手道:“哎呀,允昭勿恼,适才相戏耳~”
可张昀就这么盯着手中的军报,轻“咦”一声,还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他抬起头问了一句:“主公,军报所言曹豹已进兵费县,可我记得那是在充州境内吧?”
刘备闻及正事,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费县确在兖州治下。去岁曹操与吕布在兖州争锋,臧霸便趁机遣兵占据了泰山郡内的数座城池。”
“原来如此————”张昀喃喃自语。
臧霸这是又打回老家了?
沉吟片刻后,他说道:“主公,依昀之见,那泰山诸将绝非易与之辈。然此番自开战以来却是一路溃退,连开阳城都没守,这————莫不是在诱敌深入?”
“所谓胜兵必骄,骄兵必败,败————”
他好悬没顺嘴把后两句说出来,转而说道:“丹阳兵卒是否已成骄兵,还尚未可知,然而那位曹大将军显然已是志得意满!”
“如此这般挥师急进,追着臧霸攻入兖州,实属不智。开阳乃是臧霸经营数载的基业,这次却说弃就弃————”
“恐泰山众人,所图非小啊!”
刘备眉头微蹙,疑惑道:“允昭何以断定臧霸乃是主动弃城?”
张昀其实也无十足把握,只是隐约感觉泰山诸将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真要是这么菜,早就被人灭了。
但见刘备追问,他怎么也得想个理由,于是复又盯住军报看了半晌,随后问道:“主公方才所言,此军报乃陈元龙抄录转呈,那是否说明,其内容与陶公明(陶商)所见无异?”
刘备想了一下,答道:“额————这个,依云龙附信所言,此乃曹豹克开阳后所发之捷报,想来内容该是大差不差。”
张昀微微颔首,说道:“既如此,为何这上边没提斩首、俘获的数目?按理来说,此等彰显战功的关键信息,曹豹又岂会遗漏?”
刘备有些迟疑地说道:“或许是————元龙遗漏了?”
张昀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不论如何,如今确实难以辨明琅琊战局的虚实。加之曹豹本是丹阳人,这些年又是担任下邳相,对徐州北部,乃至于兖州的地形道路必然生疏——————”
“徜若臧霸是主动弃城,想必早已将开阳城的府库钱粮与军将家眷悉数转移。真要是那样,其所图便不再是守住琅琊国数县,而是想要诱曹豹率军深入,再一举歼之!”
“臧霸此举一旦功成,徐州全境必为之震动。届时他便可趁势南下席卷东海,甚至有机会拿下彭城国,也未可知。
“毕竟丹阳诸将遇势不妙便弃城而走,也不是头一遭了。”
暂且不论臧霸是否真有此谋,此刻的曹豹倒确如张昀所言,已是志得意满到了极点。
回想自去岁曹操伐徐至今,他几乎未尝一胜:先是彭城大败,重整旗鼓后又在徐州城下再败;好不容易等曹军退去,趁机夜袭却中了埋伏;桥蕤占了下邳两座城池,他也没能收复。
不过在曹豹看来,自己被那桥蕤堵在淮河以北,不过是因为伤势未愈。
毕竟比起收复淮南的两座小城,守住淮河一线不让袁军长驱直入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播旌与东城,日后再夺不迟,犯不着为此二城带伤与桥蕤死拼。
如今伤势已然痊愈,我徐州上将曹豹又回来了!
此番征伐泰山诸贼,不过牛刀小试。待趁势席卷泰山郡全境,再回师取那桥蕤首级不迟!
曹豹抬眼望了望晴空万里,心情愈发舒畅。
此刻他正率领一万五千大军,行进在尼山与蒙山之间的谷地之中。
这条山谷中的道路并非是羊肠小径,最宽处超过二十里,乃是从徐州进入兖州的主要通路。(当然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历史上曹操后来也曾率大军走此路攻入徐州。另外一条道路就是经小沛进入彭城国)
“报——!”
一名斥候翻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急禀:“启禀将军!前方五里处,两山突兀相夹,地势险峻,且有敌军当道下寨,阻断大军去路!”
“哦?”
曹豹眉头微挑,详询了一番地形与敌军布防,听完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
按斥候所报,前方乃是两山夹一沟的险要地形,然敌寨所立之方位,却显得有些莫明其妙。
既不是在山谷尽头处,亦未深入谷中,反而是设于谷口之外!
这是啥意思?
怕我进去?
你还怪贴心嘞!
想到此处,曹豹忍不住哈哈大笑。
左右将校忙问其故,曹豹得意捋须道:“吾出兵之时,多有人谓臧霸非易与之辈,劝吾需多加谨慎。”
“然其部下皆一触即溃,城池也是尽数弃守,只知奔逃!吾本以为其只是怯懦,未料竟还愚钝至此—于险地之外立寨阻我,当真是闻所未闻!”
“敌手是这般人物,吾即便得胜,亦觉胜之不武矣!”
身畔众将连声附和,马屁如潮。曹豹摆手止住:“罢了,何人愿为本将去探探那营寨的深浅虚实?”
“末将章斑愿往!”一名身量中等的将领提枪出列,声音洪亮。
“好!”曹豹颔首,“汝带五百兵马,前去搦战,如果敌军势大,直接退回便是。”
虽然嘴上说得痛快,但曹豹心底却留了几分提防。
为了防止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猫腻,曹豹当即下令大军缓行,即是等待前哨音频,也让士卒趁机稍复体力。
大军行出约三里,章班遣人回报:
其至敌寨前战,寨中忽地涌出千馀兵马,可还没等摆开阵势,便一哄而散,朝谷中逃去。
溃兵在口中还大呼着“丹阳兵来了”、“打不过”、“大家逃命去吧”之类的说辞。
曹豹听完脸色微沉。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对面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钩直饵咸————
明摆着就是诱敌之计!
但就算是诱敌之计,你好歹也得演一下吧?
这么敷衍合适吗?
曹豹当即下令全军止步,并将麾下斥候尽数遣出,攀上两侧山梁查探是否有敌军伏兵。
一个时辰后,他派出的斥候陆续归报。
两侧山上确有备好的檑木滚石,然四下却是空无一人,唯见地上散落着好些兵械旗帜,似是仓促撤离之状。
曹豹听完,思索了一番,在心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想来臧霸确有在此设伏之意,然未待我军前来,山上的兵马就一哄而散了。
而前方营寨中人尚不知己方埋伏之兵已不战自溃,仍在按原计划充当诱饵。
想通此节,曹豹疑虑尽消,下令全军继续前进。
心中对臧霸更添三分鄙夷。
这般治军的水平,吾麾下随便一军司马亦胜其多矣————
不多时,大军抵至谷口。
曹豹放眼望去,只见两山间宽约一里,通路敞亮,并未觉得有多险峻。进入山谷后,他又见道旁堆积了不少桐油和茅草,不禁发出了一声嗤笑。
嘿,那臧霸倒也算是准备周全。
可惜啊,全是无用功!
一万五千大军鱼贯入谷,队伍绵延拉长,前队已经快摸到了谷口,后队还在谷外。
就在此时,谷口处骤然鼓角齐鸣!
只见大队兵马如同鬼魅般,从谷外两侧涌现,迅速于谷口列下严整军阵,旌旗猎猎,甲胄森然。
更有不少士卒抬着沉重拒马,飞快挡在阵前。
曹豹一时间目定口呆,只觉谷口转瞬间便被堵得严严实实!
而且他还注意到,眼前这支敌军,与此前一月遇到的乌合之众全然不同!
人数虽不算多,可阵形严整、杀气凛然,一看便知是久经战阵的精锐!
一股寒意自曹豹心底升起。
但连月大胜积累的骄狂,让他并未在第一时间选择撤退,反而是下令全军速速列阵应敌!
下一刻,在所有丹阳兵的注视下,漫天火矢如流星般射落!
火矢触地便会燃起一片大火,曹豹这才发现,原来这片地面早已被洒上了引火之油!
先前路边堆着的坛子,全部都是障眼法,让他彻底忽略了空气中那刺鼻的气味!
烈焰沿着油迹飞速蔓延,路边的诸多引火之物也被点燃,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吞噬了整个山谷!
空气变得炽热滚烫,每一次呼吸都象吞了火炭,士卒们被烟呛得咳嚎不止,脚下又被大火逼得无处立足。
乱了,全乱了!
烟火弥漫中,一万五千丹阳兵便如同没头的苍蝇,四处狼奔豕突。
他们有的被火攀上了衣甲,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有的被拥挤的人潮推倒,转眼便被践踏得没了声息;馀下的只顾着奔逃,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抗。
谷口前方火矢暂歇,箭雨又至。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进混乱的人群。每一轮箭雨落下,都伴随着无数哀嚎。
曹豹见状,心知此刻再往前冲便是送死,他竭力嘶吼道:“撤、撤!快撤!
后军转前,退出山谷!”
可他“快撤”二字刚喊出口,两侧山坡上便传来“轰隆”巨响。
无数的滚石与檑木从山梁上倾泻而下,躲闪不及的士兵瞬间被砸得骨断筋折,血浆混着碎石溅得到处都是。
曹豹此时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派斥候探查过了,明明山梁上空无一人,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多伏兵?
此时已经懵逼的曹豹,再也顾不得指挥大军,率领着亲兵部曲拨马便逃!
浓烟在山谷中翻滚,热浪灼得他面皮发疼,口鼻间满是焦糊味与血腥气。他死死攥着缰绳,胯下战马被火光惊得连连刨蹄,嘶鸣不止。
“让开!都给我让开!”
那些曾跟随他征战的丹阳兵,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逃生的障碍。他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手中长枪胡乱挥舞,抽打身前拥挤的溃兵。
曹豹身边的亲卫们,也已是刀锋出鞘,连劈砍带推搡,为他在乱军中闯出了一条血路。
可当曹豹一行冲到了另一侧谷口的附近,才发现这边竟也有一队敌军,正在与自家惊慌失措的后军厮杀。
烟雾中隐约可见,其中为首之人身材高大,跨下青骢马,手持长柄厚背砍刀,在人群中狂飙突进,不时便将挡路的溃兵撞飞,手中长刀横扫之下,带起一片片血光。
曹豹此时已被烟火呛得涕泪横流,见到谷口也是乱作一团,虽然心知不妙,却已无暇细想。
就在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山谷时,忽听身侧传来厉声暴喝:“曹豹!纳命来!”
曹豹下意识抬眼望去,已然认出了来人。
当年陶使君(陶谦)招降泰山诸将时,两人曾打过照面。
可不正是臧霸麾下,以悍勇着称的孙观、孙仲台!
不待曹豹回神,孙观已是猛夹马腹,胯下青骢马便如同离弦之箭,嘶鸣着奔驰而来。
只见孙观扬起长刀,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直劈曹豹顶门!
曹豹惊得魂飞天外,发出一声怪叫,奋力举起手中长枪向上格架!
“铛”
金铁交击的脆响压过了谷中的惨嚎与烈焰呼啸!
曹豹只觉双臂如遭重锤猛击,虎口一阵剧痛,已然是有些拿不住枪了。
只一个回合,他便知自己不是对手。慌忙催马前冲,想借着溃兵拉开距离,可孙观的马更快,转眼便又贴了上来,长刀再次横扫。
“铛“”
又是一股巨力顺着枪杆传过来,曹豹双臂剧震,长枪险些脱手。
孙观得势不饶人,手腕翻转间,长刀如疾风般连劈带挑,招招直指要害。
曹豹则是左拙右支,狼狈抵挡。
不过十个回合,他已是双臂酸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
此时一股浓烟飘来,呛得曹豹不住咳嗽。
孙观见状再一次挥出了长刀。
曹豹动作迟缓,想要举枪相迎却慢了半拍。
看着孙观刀上的寒光越来越近,曹豹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
他慌忙喊到:“我愿————”
可“降”字尚未出口,那道寒光已至。
“噗嗤一”
曹豹脸上的惊恐之色瞬间凝固。
他的视线猛然拔高、翻滚————
天旋地转间,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鲜血喷溅在地;看到了四周惊慌逃窜、面如土色的丹阳士卒;看到了一脸狞笑、如同战神般的孙观。
我————竟是死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