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听完陈登一番话,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对臧霸等人本就缺乏了解,去年从青州南下途经琅琊国时,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反倒还听闻臧霸曾亲率兵马,击退了曹军进攻琅琊国的一路偏师。
原来这帮人还是一方割据势力?
张昀正色道:“臧霸等人驻兵开阳,背靠沂蒙山险,绝非易于攻取之辈。若丹阳诸将顿兵开阳城下徒耗兵力,恐反招其南下报复,纵掠郡县。”
“况且昌豨所部本就驻军在东海郡西北,届时两相呼应,只怕彭城国亦将生乱。”
陈登颔首,声如金石:“正是如此!”
“今袁术先于南郡与刘表相争,复遣兵攻伐庐江,江东诸郡又为刘繇所掣肘。纵使其麾下真有十万之众,此刻亦无力东顾徐州。”
“且吕布在兖州虽陷颓势,然实力犹存,曹操一时半刻也无暇旁骛。”
“此等良机,实乃天赐!一旦东海局势有变,使君当应机而动,万万不可错失!”
他这条计策,令刘备不觉心生踌躇。
陈登见状,复又劝道:“若使君忧及黎庶,还请宽心。”
“泰山诸将所募兵卒,多为徐州本地招募,即便其众出兵东海,亦不至于肆虐过甚。”
“更重要者,早一日解决丹阳之患,使君便能早一日着手集成徐州五郡。”
“若待兖州之敌入境肆虐,丹阳兵不敌溃散为寇,彼时使君再提兵北上,徐州百姓所遭之劫难,恐十倍于泰山之祸!”
刘备听罢,坦诚道:“不瞒元龙,备确因对丹阳诸人心存芥蒂,方才未领州牧之位————然此前————”
他心中很清楚,那位陶大公子刚登临刺史之位,若遭此败绩,再加丹阳派损兵折将,必定再无力制衡徐州本地世族。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从此被彻底架空。
张昀在一旁接口道:“当此乱世之中,最大之过,莫过于才能不足却窃据高位。陶公明(陶商)若真的明智,便不该接下那刺史印绶。”
“然纵无陶商,尚有其弟陶应。如今丹阳诸将被挑起了心思,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们兄弟自主了。”
所谓的“黄袍加身”,多是时势使然—
你不想进步,我们还想进步呢!
当然了,赵大的那些说辞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张昀边说着,心里边琢磨。
等到丹阳派战败,老刘出来收拾残局时,陈登这边八成还有后手,保不齐就整出个“使君不登州牧之位,徐州苍生何?”之类万民请愿的戏码。
嗯,到时候可以找他交流一下。
见刘备仍在纠结,张昀补充了一句:“事后主公多加恩抚陶氏兄弟也便是了。”
这倒也不是刘备故作姿态,主要是政治这玩意儿实在太脏,节操太高是真的玩不转。
自前番与张昀定下了“以退为进、借刀杀人”之策,刘备已经在竭力适应这个乱世中的规则了。
他未再矫饰“不得已”,故作姿态让麾下文武焦灼,而是直接将执行力拉满。
先是与最内核的班底(关、张、赵、田豫、简雍)统一思想,言明此乃己之决断,并布置安排;
然后便是与丹阳派暗中议定各项条陈,同时还不时与徐州的世家大族(主要是糜、陈)往来沟通。
在与丹阳派通过信函议妥之后,他还亲赴淮阴,与曹豹、陶商会面,两方当面盟誓,刘备许诺将表奏陶商为徐州刺史。
正是在此行中,陶商提出了欲拜他为“亚父”。
沉吟良久,刘备最终长叹一声,向陈登拱手:“如此————备当于广陵枕戈待旦,静候元龙消息!”
两方又寒喧了数句,陈登起身告辞,刘备亲送其至门外。
望着陈登的身影没入夜色,张昀感慨道:“陈元龙为助主公,当真是殚精竭虑矣!”
刘备轻声应和:“诚然————”
往后数日,正事办完的刘备,又登门拜访了几位徐州城内交好的士人,便率部踏上了归途。
整个行程无风无浪,不过六日,便安然返回广陵。
时维初春,农事渐兴,四方皆休兵罢战,转入了春耕的节奏。
刘备麾下有五千军士,亦是投入了广陵、射阳两地屯田区的春耕劳作。
馀下的五千人中,三千白耗兵锐为脱产常备军,全年无需参与耕作,专注于磨练军事技能。
另有两千精挑细选、善于水性之卒,在关羽统领下,于天气回暖后开始习练水战。
起初接到此令,关二爷颇为踌躇,各种推辞。
“大哥你是知道的,吾不过粗通水性,入水不至于溺毙而已————”
“大哥,某乃北人,实不善舟揖!”
“大哥,小弟对水战确实是一窍不通啊!”
但在自家大哥的殷殷期盼中,以及身边众人的轮番劝说勉励(各种彩虹屁)
下,二爷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颇为艰难的任务。
幸好他身边还有一个吕岱。
其人虽未深究水战,但好歹是在江边长大的,算是个可以商量的对象。
加之张昀虽然没实地见过这年月的水战,但上辈子通过影视、游戏也有过一些了解,起码知道什么、斗舰、楼船之类的,也从旁提供了一些建议。
因为目前刘备这边,暂时没有大造战舰的计划。所以广陵水师的大部分舰只,都是去年俘获的袁军运兵船。
这一批船只大小不一,且多数也是当时刘勋征调的民船。因此最先要做的,便是对船只进行改造。
首先是在船底加装了类水密格舱的结构,增强船只抗沉性。
然后在船舷上部加盖棚顶,同时加固舱壁,提升船只防护。
最后则是在船首加装了木包铁的撞角。
经过一番修缮改造,倒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而士卒的水战训练,则包含三方面的内容:
其一是舰船操控。
主要训练船员依令同步划桨,陀手学习应对水流变化;
演练舰船变阵,以适应战时队形切换;
还有就是舰船靠岸停泊、冲击滩涂登陆,以及着火、漏水等突发状况的处置之策。
其二为水上攻防演练。
包括在舰船晃动中,以弓箭、弩机进行射击;仿真登舰夺船的场景,包括跳帮和格斗,以及配备相应的兵器与防具;另外还针对性地演练了火攻之术,象是火船操控、引火物投掷等等。
其三就是协同配合。
以旗帜、鼓声、号角、火光传递指令,训练船员对号令的快速反应能力,确保舰船协同无间。
关二爷这段时间,基本就是尝试将陆战的战术带到水上,再根据水战自身的特点,增删调整不合时宜的地方。
而在这一过程中,居然还激发了二爷一些关于陆战的新思路。
在某次军议之上,他就提出来:“如今陆战,多是摆列大阵,(一般是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顶多再加马军)。可否效仿水战之法,以数百人组成小方阵,如舰船般灵活调度?”
后来,二爷还真在操演中付诸了实践,结果却发现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
当今陆战首重士气,在两军对垒之际,一方保持严整大阵,而另一方化整为零的结果就是,那些分散的小型方阵在正面完全顶不住,转瞬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操练之时尚且如此,若真到了战场上,只会溃败得更快!
于是乎,二爷的军事小发明遂告夭折。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
今年的广陵春耕,进展得颇为顺遂。
除了开年雨水调匀之外,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得益于曲辕型的推广。
虽然在去年秋冬之际,官府仅仅是在两大屯田区着重推行此型,但老百姓既不傻也不瞎,亲眼目睹了曲辕犁在垦荒中功效卓绝,自然是争相效仿,开始主动传播这一新技术。
待到今年春耕之时,各县大户已尽数配备了“广陵犁”,而不少百姓也是寻得各方渠道,用上了仿制的型具。
张昀这几个月以来也是没闲着。
因为广陵毗邻大江,水力资源丰富。因此他便重点研究了一番当今年月的水力机械。发现象是水力磨、水碓之类比较容易搞定的设施,都已经出现了。
甚至他听说在彭城利国驿(利国铁矿)一带,还有一种水排(水力鼓风机)。
多方了解之后他也不禁心生感慨。
汉朝的“老祖宗”们有点过于给力了,导致他想要“发明”这些玩意儿,得穿越到西汉去才行。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
譬如对于水碓的改良,张的便将数十年后西晋杜预所创的联机水碓,给提前付诸实践了。
所谓的“水碓”,主要是用于粮食加工。
借助立式水轮把水力转化为机械能:水流冲击水轮转动,带动轮轴之上的短横木(形似凸轮)周期性拨动碓梢,使碓头一起一落舂捣谷物。
而张昀改进的这个“联机水碓”,说起来也不复杂。仅仅是将连接杆加长,令一个水轮可带动多组碓头。
只是通过这么一个简单的改良,就让单座水碓的效率提升了数倍(具体倍数取决于联动碓头的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