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怨魂海的过程，比王小仙预想的还要艰难。
脚下的焦黑土地似乎有了生命，不断蠕动着，从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黏稠液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吸进肺里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远处的天空，那片暗红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云层深处隐约有雷光闪烁，但雷声不是轰隆，而是某种沉闷的、如同千万人同时哀嚎的呜咽。
“汪呜……这片土地在‘活’过来。”黑爷走在队伍最前，四只雪白的爪子已经沾满了暗红的泥浆，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噗叽”的黏腻声响。它幽蓝眼珠警惕地扫视四周，那双谛听之耳完全竖起，捕捉着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我听到了……地底深处的心跳声，很慢，很沉，但越来越清晰。是怨魂海底下那个老东西，它的力量正在渗透到整个古战场。”
“咯哒……因果线彻底乱了。”鸡哥蔫头耷脑地缩在黑爷背上，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闪烁不定，显然消耗巨大，“怨魂海苏醒，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古战场的因果都在崩塌、重组、被那老东西的力量侵蚀。那些游荡的战场英灵，气息比之前强了三成，而且……开始有组织地集结了。”
王小仙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右臂袖口下的因果幽冥臂金纹黯淡了许多。刚才在怨魂海那一战，几乎抽干了他大半灵力，胸口那道被骨矛刺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虽然用丹药暂时压制了，但想要完全恢复至少需要三五天。
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刚从怨魂海深处捞出来的第五块碎片。
碎片比之前那四块都大，足有巴掌大小，表面天然道纹更加复杂深邃，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那是怨魂海深处某个古老存在留下的。碎片一入手，就和怀里的另外四块产生强烈共鸣，五块碎片彼此呼应，灰白光芒流转，在他掌心凝成一道更加清晰、更加凝实的残缺碑影。
碑影中散发出的镇压道韵，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怨气、死气、煞气都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总算到手了。”王小仙咧嘴一笑，笑容有些虚弱，但眼睛很亮，“还差最后一块。凑齐了，就能尝试封印裂隙，解决那老东西了。”
“前提是咱们能活着离开古战场。”苏清寒冰魄剑斜指地面，清冷的脸上满是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她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是刚才突围时被一个金丹后期的战场英灵所伤，此刻虽然用寒冰封住了伤口，但脸色苍白得吓人。
顾长生巨盾扛在肩上，盾面“镇山”符文已经彻底黯淡，盾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随时可能崩碎。他走路有些蹒跚，右腿膝盖以下被血煞侵蚀，虽然服了解毒丹，但行动还是受了影响。
凌无双和赤灵儿也好不到哪去。凌无双的厚背砍刀刀刃崩了三个口子，刀身上的暗红血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赤灵儿的血镜镜面又添了几道新裂痕，蒙面巾被彻底撕裂，露出一张苍白但依然清丽的脸，只是嘴角不断有血丝渗出。
从怨魂海突围到现在，短短三个时辰，他们已经遭遇了至少七波战场英灵的袭击。每一波都至少有三个金丹中期，最多的一次甚至有八个金丹后期带队。虽然靠着黑爷的预警和鸡哥的看破，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但硬仗还是打了两场，代价就是人人带伤，灵力接近枯竭。
“汪呜……前面不对劲。”黑爷忽然停下脚步，耳朵疯狂颤动，“距离咱们三十里，就是古战场出口的那道石门。但石门周围……有埋伏。不是战场英灵，是活人。心跳声很稳，呼吸绵长，是专门收敛了气息在等咱们。”
“咯哒……看到了。”鸡哥也抬起头，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艰难地聚焦，看向三十里外，“是三方人马。天机子带着玄机、地机和三个天机阁精锐，藏在石门左侧的残破箭楼里。林昊天带着四个金丹中期的帮手，藏在石门右侧的白骨堆后面。还有……幽冥殿的鬼鸮，带着五个监察司的人，藏在正对石门的断墙后面。”
“三方都在等咱们。”鸡哥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干，“他们在石门周围布了阵法，是‘三才困灵阵’的变种，以天机子的罗盘为核心，林昊天的剑气为锁，鬼鸮的骨灵为牢。一旦咱们踏入阵法范围，就会被瞬间困住，插翅难逃。”
王小仙瞳孔微缩。
这三方，居然联起手来了？
不，不是联手。是默契地各自布下手段，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
“看来，咱们在怨魂海闹出的动静太大，把这些‘债主’都引过来了。”王小仙咧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也有一丝狠劲，“他们是算准了咱们要回仙魔关，必须走这道石门。所以提前在这儿等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怎么办？”顾长生瓮声道，“硬闯？咱们现在这状态，闯不过去。绕路？古战场其他地方更危险，而且时间不够了——怨魂海底下那老东西，最多一天就会彻底苏醒。到时候整个古战场都会变成它的领域，咱们想走都走不了。”
“不能硬闯，也不能绕路。”王小仙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黑爷和鸡哥身上，“咱们得……让它们自己打起来。”
“让它们自己打起来？”凌无双瞪眼，“天机子、林昊天、鬼鸮，这三方虽然互相忌惮，但目标一致，都是冲着碎片来的。怎么可能自己打起来？”
“目标一致，但利益不一致。”王小仙咧嘴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天机子只要古庙那块碎片，林昊天想要我手里的所有碎片和我的命，鬼鸮想要碎片和客卿令牌。咱们只要稍微操作一下，让它们觉得对方要独吞，或者要对自己不利，这脆弱的平衡，瞬间就会打破。”
“怎么操作？”苏清寒看向他。
“简单。”王小仙从怀里掏出天机子要的那块古庙碎片，又从储物袋里掏出那面幽冥殿客卿令牌，最后看了看手里的五块碎片，咧嘴笑了。
“咱们分头行动。清寒师姐，你带着古庙碎片，往天机子那边靠近，但别进阵法范围，就在边缘晃悠，让他看到碎片，但又拿不到。长生师兄，无双师兄，你们带着客卿令牌，往鬼鸮那边靠近，同样在边缘试探。灵儿师姐，你负责制造动静，吸引林昊天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看向黑爷和鸡哥。
“黑爷，鸡哥，你们俩跟我。等他们三方注意力被分散，咱们就找机会，从阵法最薄弱的地方溜过去。记住，咱们的目标不是打架，是溜。只要能冲过石门，回到仙魔关，他们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汪呜……阵法最薄弱的地方，在正东方向，离地三丈的半空。”黑爷耳朵微微转动，谛听血脉全力催动，捕捉着阵法灵力流转的每一丝波动，“那里是林昊天的剑气与鬼鸮的骨灵交接处，两股力量属性相克，有细微的间隙。但间隙每十息出现一次，每次只持续半息。而且，那里离地三丈，必须御空过去，动静会很大，肯定会被发现。”
“咯哒……我有办法。”鸡哥眼中金红光芒闪烁，死死盯着那个间隙的位置，“间隙出现时，用我的凤凰真火灼烧一瞬，可以强行将间隙扩大一倍，持续时间延长到一息。但凤凰真火消耗太大，我只能用一次。而且，火焰会暴露咱们的位置，必须在冲过去的瞬间，用别的手段遮掩气息和动静。”
“足够了。”王小仙咧嘴一笑，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发亮。他从怀里掏出幽冥本源珠，珠子表面光泽黯淡，但核心处那点墨绿光芒依旧稳定。
“珠子还剩最后一点力量，够催动一次‘幽冥隐匿’，能遮掩三息内的气息和灵力波动。配合凤凰真火扩大间隙，应该能溜过去。”
他看向众人。
“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眼神决然。
“行动！”
王小仙低喝一声，身形率先掠出，朝着石门正东方向那片断壁残垣潜去。黑爷和鸡哥一左一右紧随，一个竖耳倾听阵法波动的每一丝变化，一个凝目锁定那个即将出现的间隙。
苏清寒深吸一口气，冰魄剑微微抬起，剑尖挑着那块古庙碎片，灰白光芒在碎片表面流转，在昏暗的古战场中格外醒目。她身形如灵猫般窜出，贴着地面，朝着天机子藏身的残破箭楼方向缓缓靠近。
顾长生和凌无双对视一眼，巨盾和厚背砍刀收起，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件破烂黑袍套上，又将客卿令牌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两人猫着腰，借着满地白骨的掩护，朝着鬼鸮藏身的断墙方向摸去。
赤灵儿则从另一边绕出，手中血镜对着林昊天藏身的白骨堆方向，镜面血光微微闪烁，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那是她之前击杀的战场英灵残留的怨魂气息，被她用血镜暂时收束，此刻释放出来，足以以假乱真。
“嗯？”
残破箭楼里，天机子眉头微皱，手中罗盘指针轻轻颤动，指向苏清寒的方向。
“碎片的气息……在靠近？”
他目光穿透箭楼的缝隙，看到了远处那道贴着地面缓缓移动的淡蓝身影，以及她剑尖上挑着的那块灰白碎片。
“想用碎片引老夫出去？”天机子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幼稚。”
但他没动，因为罗盘指针又在颤动，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是客卿令牌的气息，在朝着鬼鸮的方向移动。
几乎同时，白骨堆后面，林昊天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手中长剑微微震颤，剑心通明，能清晰感觉到两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一股是碎片的道韵，一股是客卿令牌的幽冥波动。
“分头行动，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林昊天眼神冰冷，“雕虫小技。”
但他也没动，因为那面血镜映出的怨魂气息越来越浓，隐隐有包围过来的趋势，让他不得不分心警惕。
断墙后面，鬼鸮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中骨杖微微抬起。他感觉到了客卿令牌的靠近，也感觉到了碎片的气息在另一侧出现。
三方，都被牵制住了。
“就是现在！”王小仙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电，朝着正东方向离地三丈的半空暴冲而去！
几乎同时，鸡哥张口，吐出一缕细如发丝、却炽烈无比的金红火线！火线如灵蛇般窜出，精准命中那个刚刚出现的灵力间隙！
“嗤——！”
金红火焰灼烧，间隙瞬间扩大一倍！持续时间，延长到一息！
“幽冥隐匿！”
王小仙右臂金纹亮起，掌心灵力疯狂涌入幽冥本源珠！珠子最后一点力量被彻底榨干，爆发出刺目的墨绿光芒，化作一层薄薄的、如雾气般的光罩，将王小仙、黑爷、鸡哥完全笼罩！
光罩出现的刹那，他们的气息、灵力波动、甚至身形，都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融入了空气中。
“走！”
王小仙低喝，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那个扩大了的间隙冲去！
一息，转瞬即逝。
“不好！”
“有诈！”
“拦住他！”
几乎同时，天机子、林昊天、鬼鸮三方齐齐察觉不对，厉声急喝！
但已经晚了。
王小仙的身形，如鬼魅般穿过间隙，冲过了石门！
“嗡——！”
穿过石门的刹那，熟悉的混乱、撕扯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王小仙早有准备，右臂死死攥着幽冥本源珠——虽然珠子力量耗尽，但与那五块碎片的共鸣还在，凭着这股共鸣，他在乱流中勉强稳住身形，朝着裂隙出口的方向疯狂冲去！
“追！”
天机子脸色铁青，率先冲出箭楼，罗盘化作一道金光，追入石门！
林昊天、鬼鸮也毫不犹豫，各自带人冲入！
但穿过石门后，面对混乱的空间乱流，三方不得不暂时停下，各自施展手段稳住身形。而就这么一耽搁，王小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乱流深处，不见了踪影。
“该死！”林昊天咬牙切齿。
“他跑不了。”天机子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指向乱流深处，“他灵力耗尽，伤势不轻，还带着那五个累赘，跑不远。追！”
三方再次达成默契，暂时联手，朝着王小仙消失的方向追去。
乱流深处，王小仙喘着粗气，胸口伤口崩裂，鲜血不断渗出。但他脸上，却露出那副灿烂的笑容。
“汪呜……他们追来了，距离咱们大概五十里，但乱流太乱，他们速度不快。”黑爷趴在他肩上，幽蓝眼珠警惕地盯着后方。
“咯哒……但咱们也快撑不住了。”鸡哥蔫蔸地缩着，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小子，你胸口那伤再不处理，会死的。”
“死不了。”王小仙咧嘴一笑，从储物袋里掏出最后几枚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分给黑爷和鸡哥几颗，“等出了裂隙，回了仙魔关，咱们就能喘口气了。到时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然。
“等凑齐最后一块碎片，咱们再回来……”
“跟那老东西，好好算算总账。”
话音刚落，前方，一点朦胧的天光，隐约可见。
裂隙出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