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竹林的午后静谧而悠长，但终究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回到客栈时，璃幽已经回来了。她坐在院中石桌前，指尖拈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火红枫叶，若有所思。见两人回来，她抬眼，唇角勾起惯常的弧度：“哟，回来了？竹林可好看？”
“很好。”苏芸轻声应道，脸上的柔和还未完全褪去。
璃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笑意深了些，却没再打趣，只将枫叶放在桌上：“打听到些消息。交易会的拍卖名录虽未完全流出，但有几样已确认会出现的东西，其中就有‘三千年份的寒潭养魂木心’。”
江澈精神一振：“确定？”
“聚宝轩内部流出的消息，可信度不低。”璃幽手指点了点桌面，“起拍价预估在八千上品灵石左右，最终成交……不好说，毕竟这东西对需要延寿或滋养神魂的修士来说，是无价之宝。”
八千。江澈心中迅速计算。手中现有三千，加上若再炼制一炉高品质丹药出售……勉强够竞价，但恐怕争不过那些财力雄厚的大宗门或家族。
“钱呢？”璃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够吧？本狐这里还有些妖族收藏的矿石灵晶，在中土也能换些灵石，但折算下来，最多再添两千。”
“我这里也还有些晶石材料……”苏芸立刻道。
江澈却摇头：“你们的不动。灵石的问题，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璃幽挑眉，“再炼一炉九转化元丹？时间恐怕来不及，药材搜集也需要时间。而且悬空山的交易会近在眼前，你的精力得放在炼制寿礼上。”
“所以，我打算炼一炉不一样的丹。”江澈在石桌旁坐下，目光沉静，“延寿养魂丹，若只是按古方炼制，不过是寻常天阶初级。但我想试试——以混沌真意为引，将一缕涅盘凰焰的生机与玄元重水焰的滋养之力融合进去，或许……能触及天阶中级的门槛，并且延寿效果不止十年。”
苏芸和璃幽同时一怔。
“融合源火特性，提升丹药品阶？”璃幽收起玩笑神色，狐眼微眯，“这想法很大胆。但两种源火属性相冲，涅盘凰焰主生灭轮回，玄元重水焰主至柔滋养，一个不好，丹毁是小事，反噬自身就麻烦了。”
“我知道风险。”江澈看向苏芸，又看向璃幽，“但我必须试试。一份只是延寿十年的寿礼，对悬空山老祖而言，固然不错，却不足以让我们在接下来的交易会与可能的麻烦中，获得足够的重视与回护。若是一枚能延寿十五年、甚至更久，且对神魂有显着巩固奇效的丹药……”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懂了。
中土不是东陆。在这里，他们无根无基，虽有丹师身份护身，但面对天衍宗这等庞然大物，一份足够重的“人情”或“价值”，才是更可靠的护身符。悬空山若真觉得江澈价值足够，在某些时候，或许就愿意替他挡一挡风雨。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苏芸直接问，没有劝阻。她了解江澈，一旦他露出这种眼神，便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为我护法，和之前一样。”江澈道，“但这次，或许会有丹劫。”
“丹劫？”璃幽瞳孔微缩，“触及天阶中级的丹药出世，确实可能引动小型丹劫。但以你融天后期的修为，硬抗丹劫……”
“不是硬抗。”江澈摊开手掌，一缕混沌气流盘旋而出，其中隐约有金蓝赤三色光点明灭，“我会尝试以混沌真意模拟天地之势，引导丹劫之力，反哺丹药。这其中的平衡把握是关键，不能有丝毫外界干扰。”
璃幽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欣赏：“疯子。但……好吧。本狐会布下最强的隔绝与防护大阵，确保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不过江澈——”
她倾身向前，语气严肃：“答应本狐，若事不可为，立刻弃丹保身。丹可以再炼，命只有一条。”
“我答应。”江澈郑重道。
苏芸默默伸出手，覆在江澈的手背上，没有说话，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接下来两日，江澈沉浸在丹方推演与心神调整中。他反复揣摩两种源火的本源特性，在识海中模拟融合过程。混沌真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断计算着平衡点。
苏芸则开始进一步熟悉自己新获得的空间感知能力。她静坐时，能将神识如网般铺开，感知客栈周围数里内的每一丝空间涟漪。任何异常波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璃幽最忙。她不仅布下了数层狐族秘传的幻阵与防御阵，还暗中接触了几个本地的妖族情报贩子，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和灵石，换取了关于天衍宗近期动向的零碎信息。
“周墨三日前已抵达万川域，落脚在天衍宗的别院。”夜里，璃幽将打探到的消息汇总，“他带了四名弟子，都是融天期。明面上是为悬空山老祖贺寿而来，但暗地里，似乎在查访近期所有与‘特殊本源波动’相关的传闻。”
“我们的拍卖会举动，恐怕已被注意到。”苏芸蹙眉。
“必然。”璃幽点头，“所以江澈这炉丹，不仅是为了寿礼和灵石，更是为了向某些人证明——我们的价值，值得被‘拉拢’，而非直接‘夺取’。”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炼丹室的门缓缓关闭。
江澈静立炉前，周身气息已调整至巅峰。苏芸和璃幽一内一外，守在最关键的位置。
炼丹开始。
过程比预想的更艰难。涅盘凰焰的生机霸道，玄元重水焰的滋养绵长，两者如同水火，在丹炉内激烈冲突。江澈以混沌真意为桥梁，精神力消耗如决堤之水。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发和衣背，脸色也渐渐苍白。
但他眼神始终沉静，双手稳如磐石。
六个时辰后，丹炉开始震动。炉内传来奇异的嗡鸣，似凰鸟清啼，又如深水流淌。炉盖缝隙处，有金蓝交织的光华溢出。
“要成了。”守在室内的苏芸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客栈上空，风云突变。没有前几日炼制九转化元丹时的七彩霞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沉的铅灰色云层，云层中，隐约有细小的银色电蛇游走。
“丹劫，来了。”庭院中的璃幽仰头，九尾瞬间完全显现，磅礴的妖力注入周围阵法，将整个客栈区域笼罩得固若金汤。
炼丹室内，江澈猛地睁开眼，瞳孔中混沌气流疯狂旋转。他非但没有压制丹炉的异动，反而双手结印，将一股精纯的混沌真意打入炉中。
“引劫入丹，逆天夺寿——开！”
轰！
一道细若发丝的银色天雷，穿透屋顶（已被阵法削弱九成九），精准地劈在丹炉之上。丹炉剧震，炉盖冲天而起。
刺目的光华充斥整个炼丹室。苏芸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只见三枚龙眼大小、表面有凰纹与水波交织流转的丹药，静静悬浮在炉口上方。丹药周围，还有细微的银色电芒跳跃，正在被丹药缓缓吸收。
丹成了。而且，成功引劫淬丹！
江澈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苏芸立刻上前扶住他，触手处一片冰凉，显然消耗到了极致。
“成了……”江澈看着那三枚丹药，苍白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他能感觉到，丹药中蕴含的生机与滋养之力，远超预期。
璃幽闪身进来，看了一眼丹药，眼中闪过惊艳：“好丹！这气息……延寿之效，恐怕不止十五年。”她立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寒玉丹瓶，小心将三枚丹药收起。
江澈服下几枚恢复丹药，调息片刻，脸色才稍微好转。他取出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仔细感知：“比我预想的还好。丹劫之力被完美吸收，此丹不仅有延寿固魂之效，对抵御心魔、纯化真元也有奇效。这一枚……便是给悬空山老祖的寿礼。”
“另外两枚呢？”苏芸问。
“一枚，交给钱万通，换取足够竞拍养魂木心的灵石。”江澈看向璃幽，“另一枚……璃幽，你收着。”
璃幽一怔：“给我？”
“魂归屿一行，你损耗的魂力根基，虽已恢复大半，但终究有损。”江澈看着她，眼神诚挚，“此丹对你应有益处。而且，这一路，你为我们做的，远不止一枚丹药的价值。”
璃幽沉默地接过寒玉瓶。瓶身冰凉，她却觉得掌心有些发烫。她别过脸，声音有些闷：“……算你有点良心。”
苏芸看着两人，嘴角轻轻弯起。她能感觉到，那层横亘在璃幽与江澈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枚丹药融化了些许。
就在这时，客栈掌柜的声音在阵法外恭敬响起：“江丹师，聚宝轩钱轩主来访，说有要事相商。”
三人对视一眼。钱万通此时亲自来访，必有要事。
“请他到客堂。”江澈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疲惫。
客堂中，钱万通已等候片刻。见江澈三人进来，他立刻起身，目光在江澈略显苍白的脸上顿了顿，便知丹药已成，而且品质非凡。
“钱某冒昧来访，打扰江丹师休息了。”钱万通拱手。
“轩主客气，请坐。”江澈在主位坐下，“轩主此时前来，想必有要紧事？”
钱万通坐下，神色少了平日里的圆滑，多了几分凝重：“两件事。第一，天衍宗周墨，昨日暗中接触了悬空山负责接待外客的三长老，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之后，三长老调阅了所有收到请帖的宾客名单，尤其是……丹师名单。”
江澈眼神微凝。
“第二件，”钱万通压低声音，“关于江丹师在拍卖会上所得的那枚黑色碎片。钱某动用了些特殊渠道查到，类似的碎片，近百年间，在中土各地零星出现过四次。其中三次的得主，都在不久后……神秘失踪。唯一一次没有失踪的记录，得主是‘天衍宗上一任执法长老’，他在得到碎片三年后，宣布闭死关，至今未出。”
房间里落针可闻。
“失踪？”苏芸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钱万通点头，“而那三位失踪者，都有一个共同点——身怀特殊体质或本源。所以江丹师，此次悬空山之行，务必小心。周墨……恐怕是冲着碎片，也是冲着你来的。”
江澈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多谢轩主告知。这份人情，江某记下了。”
钱万通摆摆手：“江丹师不必客气。你我是合作关系，你若出事，聚宝轩的投资也就打了水漂。另外，关于养魂木心，拍卖时聚宝轩会尽量为你策应，但能否拿下，最终还要看你的灵石和……运气。”
他留下一个装有详细情报的玉简，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江澈：“江丹师，钱某多说一句。有时，展现价值是自保，但展现过高的价值……也可能招来更大的觊觎。其中分寸，望你把握好。”
送走钱万通，客堂内久久无声。
“看来，这趟悬空山，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了。”璃幽冷笑一声，九尾无风自动。
苏芸握紧了江澈的手，指尖冰凉。
江澈反手握住她，掌心温热而坚定。他看向桌上那枚准备作为寿礼的丹药，又看向璃幽和苏芸。
“龙潭虎穴，也要闯。”他声音平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这次，我们不做猎物。”
“那做什么？”璃幽问。
江澈眼中，混沌气流缓缓流转。
“做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