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所在皇宫的西北角,早些年住过一些不得宠的低阶嫔妃和年老宫人,后来渐渐就荒废了。现在院子里杂草丛生,屋瓦残破,大白天都透着一股阴森气,夜里更是没人愿意往这边凑。
时若带着人赶到时,天还没亮,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侍卫手里提着的几盏风灯,昏黄的光晕照出断壁残垣和周围的野草影子,张牙舞爪的。
茶库在院子最里头,是几间连在一起的低矮平房,门上的锁锈迹斑斑。青穗上前,没费多大劲就用工具撬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时若示意大家稍等,自己先举着灯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地上积着厚厚的灰,看起来就是个被遗忘的废库房。但时若的眼睛,却立刻落在了地面那些灰尘上——有几处地方的浮灰,明显有被踩踏和清扫过的痕迹,痕迹很新,与周围厚厚的积灰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边。”她低声道,循着痕迹往库房深处走。
穿过前厅,后面还有两间更小的套间。痕迹在其中一间的墙角停下了,墙角堆着几个看起来空空如也的烂木箱。但时若注意到,木箱后面的墙壁,有一块砖石的缝隙,似乎比旁边的要干净那么一丝丝。
她伸手,在那块砖石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空洞!
“搬开箱子。”时若下令。
两个侍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破木箱挪开。箱子后面的墙上果然有一块约莫一米见方的区域,砖缝的颜色明显不同。方舟上前,用薄刃沿着砖缝仔细划了一圈,然后用力一撬——
整块墙皮连着后面的薄木板,竟然像一扇小门一样被掀开了!露出后面一个仅能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洞口!
这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夹层密室!
“青穗,方舟,跟我进去。其他人,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准靠近!”时若深吸一口气,接过一盏灯,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夹层很窄,只走了几步,前面就豁然开朗,是一个比外面套间小不了多少的密室!
而密室里堆放的东西,让紧随其后进来的青穗和方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靠墙一排木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时若打开最近的一个,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铸造精良的金锭!另一个盒子里,是各色璀璨的宝石和未经雕琢的原石!还有几个长条形的盒子,里面竟然是已经组装好的精钢弩箭和几把形制特殊、一看就不是军中制式的短柄火铳!
而在密室正中的一张旧木桌上,摊开放着几本厚厚的册子。时若快步走过去,翻开一看,心跳都加速了!
这根本不是账本,而更像是某种行动计划书和联络名录!
册子里用密语和代号称谓,详细记录了如何利用江南资金、西南原料,在边境几个隐蔽地点逐步建立“据点”和“兵站”;如何通过收买、威胁等手段,控制部分西南边境的低级将领和驿丞;甚至拟定了几套在不同时机下,利用边境冲突或朝中变故,进行“特别行动”的粗略方案……其中一页,赫然写着“待‘小主’成年,或京中有大乱,即可启动‘归位’程序”!
归位!他们真的想扶持睿亲王之子复辟!
而联络名录里,除了已经掌握的胡永昌、刘瑾、“疤爷”等人,还列出了十几个陌生的代号和简略描述。有些描述指向宫中的低级太监或宫女,有些指向京营或边军中某些不起眼的武官,甚至还有两个,指向了都察院和户部的低阶文官!
这张网,铺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广,还要深!
时若强压着心中的震撼,继续翻找。在桌子底下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她摸出了一个扁平的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样东西:
一枚质地温润、雕刻着青鸾衔芝图案的白玉佩——与拓片上的“青鸾佩”一模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实物!
几封没有抬头落款、但字迹与刘瑾处搜出的“鸟喙”信件一致的密信原件,内容更为露骨,直接提及“宫中那位已打点妥当”、“御前风向可借”等言语。
最后,是一幅用丝绢包裹的小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十岁左右、眉目清秀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郁男孩。画像一角,用极小的字写着:“庚申年腊月,于南苑别业。望吾儿安康,静待天时。”
庚申年,那是四年前。这个男孩,多半就是被秘密藏匿起来的、睿亲王的那个幼子!
“快!把所有东西,特别是这些册子、信件、玉佩、画像,全部打包,立刻送回清正司证物房!金锭武器也一并带走,这些都是铁证!”时若迅速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有了这些东西,崔福海,乃至其背后的丽妃,就再也无从抵赖了!
青穗和方舟立刻动手,用带来的油布和箱子,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物品分类装箱,东西不少,装了好几个箱子。
就在他们打包得差不多,准备退出密室时,外面守门的侍卫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这是示警的信号,有人靠近!
时若心头一凛,立刻吹熄了手中的灯,密室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她示意青穗和方舟躲到木架后,自己则摸到密室入口边,侧耳倾听。
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脚步声在茶库门口停住了。
“……是这儿吗?怎么门开着?”一个压得很低的尖细嗓音响起,是太监的声音!
“错不了,崔公公吩咐的就是这儿。说是丢了件要紧东西,让咱们天亮前务必找回来……”另一个声音回应。
崔公公!是崔福海派来的人!他察觉了?还是例行来取东西?
时若脑子飞快转动,对方人应该不多,否则不会这么鬼鬼祟祟。在暗,他们在明……
“进去看看。”第一个声音说道。
脚步声朝着茶库内走来。
时若当机立断,对青穗和方舟打了个准备动手的手势。两人会意,屏住呼吸。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普通太监服饰的小宦官,手里提着个小灯笼,正探头探脑地往前厅里张望。其中一个,目光一下子就被挪开的木箱和墙上那个黑洞洞的密室入口吸引了,惊得“啊”了一声。
就是现在!
时若从入口阴影中扑出,手中的短匕刀背狠狠敲在最近那个太监的脖颈侧后方!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与此同时,青穗和方舟也从藏身处跃出,扑向另一个太监。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叫喊,就被方舟捂住了嘴,青穗干脆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捆起来,嘴堵上,先扔到密室里去,回头再审。”时若低声道。
他们不敢再耽搁,迅速将打包好的箱子一个个递出去,由外面的侍卫接应。最后,时若将那两个被捆成粽子的太监也拖了出去。
一行人带着收获和俘虏撤出了西六所,消失在渐亮的天色里。
回到清正司,天已大亮。时若顾不上休息,立刻让人将新缴获的物证,火速送往相府。
她知道,父亲和陛下,此刻一定在等这份决定性的证据。
当这些触目惊心的东西摊开在御案上时,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景帝,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幅男孩的画像,更是让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痛惜,有厌恶,更有冷酷。
“好,好一个崔福海!好一个‘静待天时’!”景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竟不知,这宫墙之内,还藏着这样一位‘忠臣孝子’!”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都跳了起来:“传旨!昭华宫掌事太监崔福海,勾结逆党,私藏禁物,图谋不轨,着即锁拿,押入内刑司!一应审讯,由丞相督同清正司办理!昭华宫上下,暂时封宫,所有人等,无旨不得出入!”
“至于丽妃……”景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先‘请’到偏殿‘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其宫外父兄……暂不惊动,但给朕盯紧了!”
宫里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