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雪后初晴。
连续数日的阴霾和风雪终于散去,冬日的阳光虽不炽烈,却慷慨地洒在四九城银装素裹的屋顶和街道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空气清冷干燥,吸一口,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和清新。
持续数日的紧张、高压和生死搏杀,似乎也随着这场大雪的停歇,暂时告一段落。西直门火车站危机被成功化解,敌特组织在四九城的骨干网络遭到毁灭性打击,主要头目“灰鸽”被击毙,多名行动人员被抓获,关键的破坏计划和通讯节点被一一拔除。虽然那个神秘的“黑影”和最高指挥者依然在逃,内部是否还有更深的内鬼也未完全查清,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胜利。
市局专门召开了内部表彰大会,刘副局长亲自给王强、白玲、周建国以及所有参与行动的同志记功授奖。王强的名字虽然未出现在公开报道中,但在内部通报和核心档案里,他的贡献被浓墨重彩地记录了下来。组织上对他给予了高度评价和更深的信任,一些以前未曾对他开放的权限和信息渠道,也悄然敞开了大门。
庆功宴没有选择在机关食堂,也没有去什么大饭店。白玲提议,周建国附议,王强默许,地点定在了徐慧真的小酒馆。那里地方不大,但够私密,够温暖,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能让人暂时放松下来的、属于普通人的烟火气。
傍晚时分,小酒馆早早挂出了“今日歇业”的牌子。里面却灯火通明,热气腾腾。徐慧真忙里忙外,安杰打下手,陈雪茹也难得地提前关了绸缎庄的门,过来帮忙张罗。
屋子中央,摆上了一个徐慧真特意找出来的、擦得锃亮的大号铜火锅。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清汤(用的是真正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蒸汽混合着食材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围着火锅,摆开了一张大圆桌。王强、白玲、周建国自然是主客,徐慧真、陈雪茹、安杰作为“家属”和“功臣的朋友”也一同落座。周建国还带来了两个他最得力的心腹干警,都是参与了火车站行动、信得过的兄弟。灰鼠本来也在受邀之列,但他坚持要留在轧钢厂值守,只让王强替他带个好。
没有领导,没有繁文缛节,就是一群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以及关心他们、为他们担惊受怕的朋友,围坐在一起,用最传统也最热闹的方式,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和平安。
“来!第一杯!”周建国站起身,他手臂的伤已经结痂,此刻豪气干云,端着酒杯(里面是徐慧真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暖身子),“敬我们这次行动的大功臣,王强同志!要不是王强同志运筹帷幄,洞察先机,咱们这帮大老粗,指不定还在哪儿抓瞎呢!我老周服了!干了!”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王强也端起酒杯,他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没有推辞,与周建国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温润的米酒滑入喉中,带来一股暖意。
“周队长言重了,功劳是大家的。没有白玲同志精准的情报分析和后方指挥,没有周队长和一线的弟兄们舍生忘死,没有徐经理、陈老板、安杰她们在后方默默支持,我一个人能成什么事?”王强放下酒杯,语气诚恳。
白玲今天换下了那身严肃的列宁装,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件半旧的棉背心,头发也难得地没有扎成利落的发髻,而是柔顺地披在肩上,少了些平日的英气,多了几分柔和。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眼睛亮晶晶的。听到王强的话,她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王强同志说得对,是大家同心协力的结果。这杯,敬所有为了这座城市安宁,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付出和战斗的同志们。”
“说得好!干了!”周建国再次举杯。
气氛热烈起来。炭火噼啪,火锅沸腾,羊肉片、白菜、豆腐、粉条……各种食材在滚烫的汤里起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家动起筷子,暂时将那些血腥、紧张和阴谋抛在脑后,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王强,这羊肉不错,是慧真姐特意从相熟的羊肉铺子买来的,说是内蒙来的好羊,你尝尝。”陈雪茹夹了一筷子涮得恰到好处的羊肉,放到王强面前的碟子里,笑吟吟地说道。她今天也穿得素雅,少了些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娴静。
“谢谢陈老板。”王强道谢,尝了一口,羊肉鲜嫩不膻,确实难得。
“王强哥,你再尝尝这个白菜,是徐经理自己地窖里存的,可甜了!”安杰也鼓起勇气,给王强夹了一筷子煮得晶莹剔透的白菜帮子,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她这些天虽然担惊受怕,但看到王强平安归来,还参加了这样的庆功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安杰姑娘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徐慧真温婉地笑着,又给白玲舀了一勺汤,“白玲同志,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多喝点热汤,暖暖胃。”
“谢谢徐经理。”白玲接过,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王强。看他虽然依旧沉稳,但眉宇间那连日紧绷的痕迹似乎淡了一些,正和周建国带来的两个年轻干警说着什么,偶尔嘴角还会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样的他,似乎比平日里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王科长”,多了几分……人气?
周建国则是个热闹性子,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那天晚上在火车站仓库抓捕敌特、以及后来强攻悦来旅馆的惊险过程(略去了保密细节),听得安杰和陈雪茹惊呼连连,徐慧真也听得入神,连连感叹。
“……好家伙,那小子还想反抗,被我一脚踹在腿弯上,当时就跪了!”周建国比划着,唾沫横飞,“还有那个‘灰鸽’,藏在旅馆里,以为我们找不到他?老子一脚踹开门,他刚举起枪,就被我们神枪手一枪撂倒!干净利索!”
“周队长威武!”那两个年轻干警趁机起哄,给周建国敬酒。
“那是!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带的兵!”周建国得意洋洋,几杯酒下肚,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
白玲听着,微笑着摇头,低声对旁边的王强说:“周队长这吹牛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王强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浅笑:“让他高兴高兴吧,这次他也确实辛苦了,差点把命搭上。”他指的是周建国手臂上的伤。
白玲点点头,看向王强,轻声问:“你呢?伤没事了吧?”
“皮外伤,早好了。”王强活动了一下手臂示意。
“那就好。”白玲垂下眼帘,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沉默了一下,又低声道,“这次……多亏了你最后在广播室当机立断。那个按钮……”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能让敌人得逞。”王强语气平静,“倒是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该喝太多酒。”
“我喝的是汤。”白玲抬起眼,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王强愣了一下,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心头微动,随即移开目光,看向沸腾的火锅:“嗯,汤挺好。”
两人的低声交谈被淹没在周建国的大嗓门和众人的欢笑声中,但坐在王强另一侧的陈雪茹,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笑着给徐慧真夹菜:“慧真姐,你也多吃点,今天你最辛苦。”
徐慧真没注意到那么多,只是笑着道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连平日里怯生生的安杰,在这样温暖热闹的气氛感染下,也敢小声地和大家说几句话了。
周建国喝得有些高了,拍着王强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王强兄弟!以后……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我老周……还有我这帮兄弟,就认你!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是不是啊,兄弟们!”
“是!听王科长的!”两个年轻干警也喝得脸红脖子粗,跟着嚷嚷。
王强有些无奈,扶住周建国:“周队长,你喝多了。”
“没……没多!我心里清楚着呢!”周建国晃着脑袋,“王强兄弟,你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我老周佩服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以后……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
“对!过命的交情!”两个干警附和。
看着周建国真情流露的样子,王强心中也有些触动。他拿起酒壶,给周建国和自己的杯子都满上,郑重地举起杯:“周队长,两位兄弟,这次并肩作战,是我王强的荣幸。这杯,我敬你们,敬所有的战友!情谊,记在心里了。”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爽快!”周建国也干了,哈哈大笑着,差点没坐稳。
气氛达到了高潮。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欢乐祥和的庆功宴上,王强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身影。那身影似乎在不远处街角的阴影里停留了片刻,朝着小酒馆这边张望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动作很隐蔽,很快,快得像是错觉。
但王强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错觉。有人在暗中观察这里。
是敌特残余不甘心,在窥探?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平静地与周建国等人谈笑。只是,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枪一直都在。
庆功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散。周建国是被两个手下架着回去的,嘴里还嘟囔着“没喝多”。白玲也起身告辞,她身体毕竟还没完全恢复,需要早点休息。徐慧真和陈雪茹收拾着残局,安杰帮忙擦桌子。
王强送白玲到门口。夜晚的街道清冷寂静,月光洒在未化的积雪上,一片清辉。
“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白玲围好围巾,对王强说。
“路上小心。”王强点点头,没有坚持远送,只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然后,他转身,看似随意地朝着刚才那个可疑身影出现的街角方向,缓步走了过去。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积雪。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的脚印覆盖了。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的墙壁和角落,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标记或遗留物。
是路过的人?还是……更高明的盯梢者?
王强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知道,庆祝和放松只是暂时的。暗处的敌人并未完全清除,新的斗争,或许已经悄然开始。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走回小酒馆。温暖的光晕从门内透出,徐慧真、陈雪茹和安杰还在里面忙碌,传来隐隐的说笑声。
这温暖和安宁,是他必须守护的东西。无论暗处的阴影是什么,他都会将其揪出来,彻底碾碎。
夜还长,路也还长。但对于王强而言,守护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