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通体漆黑，触感冰凉，上面的那个篆书阎字，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铭刻，透着一股血腥气。
“你的身份，是天津站的最高机密。”
郑伯元看着他，态度郑重。
“从组织架构上，你属于行动科，但你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除了我，和蓝玫瑰。”
他指了指身边的蓝玫瑰。
“你需要人手，行动队会配合你。你需要情报，情报科会为你服务。你需要武器，军械库对你开放。”
“我给你最大的自由，只有一个要求。”
郑伯元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姿态。
“快。”
“准。”
“狠。”
“我要你成为一把悬在所有日本人和汉奸头顶的刀，让他们一听到阎王这个名字，就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这番话，充满了煽动性。
但萧辰的内心，没有太多起伏。
名号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利用这个身份，获得什么。
师仇的线索，更强大的情报网，以及源源不断的，能让他变强的养分。
“我明白你的顾虑。”郑伯元看出了他的平静，愈发觉得此人是天生的杀手。
“你不是特工，你是兵器。兵器，不需要思考兵器之外的事情。”
他顿了顿，话锋有了变化。
“不过，一把新铸的绝世好剑，需要开锋。”
“用最好的磨刀石，饮最脏的血，才能让它真正成为一柄神兵利器。”
蓝玫瑰会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了萧辰面前。
“你的第一个任务。”
萧辰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她。
“也可以说是，你的投名状。”蓝玫瑰补充道，“你要获得站长给予你的特权，就要拿出让所有人闭嘴的功绩。这是规矩。”
规矩。
萧辰对这两个字有些反感。
但他清楚，自己既然选择踏入这个泥潭，就必须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
他伸出手，接过了文件袋。
不厚，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
“目标是谁？”他问。
“一个自己人。”蓝日志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郑伯元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军统天津站，情报分析科科长，程光宇。”
“代号，壁虎。”
“他是双面间谍，同时为日本人做事。”
萧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张照片，和几页资料。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西十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相斯文，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壁虎很贴切的代号。”蓝玫瑰的声线有些发沉，“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在站里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们怀疑他很久了，但始终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他很聪明，从不亲自传递情报，所有的联络，都通过几个下线完成。我们抓过他的下线，但审讯之前，人就意外死了。”
“更麻烦的是，”蓝玫瑰看了一眼郑伯元，“站里的副站长，是他的保护伞。”
内部的派系斗争。
萧辰立刻明白了。
郑伯元想除掉这个钉子，但又受制于内部的牵扯，不能大张旗鼓地动手。
所以，他需要自己这把不属于任何派系，不讲任何规矩的刀。
“我需要他消失。”郑伯元首截了当地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过程，不能和军统天津站有任何关系。”
“我要的是，一个黑阎王，在清扫门户时，顺手杀了一个大汉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既是任务，也是考验。
考验他的能力，也考验他的忠诚。
萧辰合上了文件袋。
“他的全部资料。住址，办公室位置，每天的行动路线，家庭成员，所有。”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提任何困难。
只是在单纯地，索要完成任务所需的工具。
郑伯元和蓝玫瑰对视一眼。
和这种纯粹的行动派沟通，就是这么简单。
“所有资料，都在里面。”蓝玫瑰说，“但我要提醒你，程光宇的反侦察能力，是整个天津站最顶尖的。我们派去跟踪他的好手，无一例外，全都被他甩掉了。”
“他不是武者，但他比很多武者都更难对付。”
萧辰点了点头。
“我住哪里？”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新的安全屋。”郑伯元示意蓝玫瑰，“玫瑰，带萧先生过去。”
“是。”
蓝玫瑰带着萧辰，离开了这间密室。
穿过几道暗门，两人重新回到了那栋西式小楼的后院。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己经等在了那里。
上车后，蓝玫瑰发动了汽车，熟练地驶入夜色之中。
车厢里很安静。
萧辰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飞速地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程光宇，代号壁虎。
双面间谍。
有副站长做靠山。
反侦察专家。
这些标签，勾勒出一个狡猾、谨慎、且极度危险的对手。
但这反而让他体内的血液，有了一丝兴奋。
与船越一夫那种纯粹武道家的对决不同，猎杀这种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是另一种挑战。
更考验耐心，观察力，和一击必杀的把握。
这正是他过去作为黑阎王时，最擅长做的事情。
车子在法租界一处僻静的街道停下。
这里都是独门独院的洋房，环境清幽，路灯昏黄。
“到了。”
蓝玫瑰熄了火。
“霞飞路7号，这栋房子，以后就是你的安全屋。”
她递给萧辰一串钥匙，和一个新的证件。
“你的新身份，亚东贸易公司的采购员，陈武。这是你的证件，背景天衣无缝，随时可以接受检查。”
萧辰接过，看了一眼。
证件上的照片，正是他本人，但气质显得普通了许多。
“这里很安全，周围的几户邻居，都是我们的人。”蓝玫瑰继续交代。
“你的紧急联络员，是街角那家福记米铺的老板。除非万不得己，不要去主动接触他。”
“食物和日常用品，会有人定期给你送来。你需要什么，写在纸条上，放在门口的牛奶箱里就行。”
安排得非常周到。
萧辰下了车，打量着眼前的这栋二层小楼。
“程光宇那边”
“不用着急。”蓝玫瑰打断了他，“他很警惕，你刚刚结束一场大战，需要休息。而且，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盯着他，会引起他的警觉。”
“先熟悉你的新身份，新环境。”
“猎杀，需要耐心。”
萧辰没有反驳。
蓝玫瑰说得对，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对付这种老狐狸，任何一丝急躁，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那份资料，你看完就烧掉。”蓝玫瑰最后叮嘱了一句。
“好。”
蓝玫瑰发动汽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萧辰拿着钥匙，打开了霞飞路7号的院门，然后是房门。
一股干燥、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里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的。
他走到二楼的卧室，拉开窗帘。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情况。
他没有开灯，就这么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将整个房子的结构，和窗外的环境，牢牢记在心里。
然后，他才坐到沙发上，再次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看得非常仔细。
程光宇的个人履历、家庭住址、办公室的结构图、己知的几个下线资料
还有他每天的作息时间表。
早上七点出门，乘坐黄包车上班。
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
下午五点下班，偶尔会去法租界的咖啡馆坐一会，或者去书店买几份报纸。
晚上七点左右到家，之后基本不再出门。
生活规律得，有些刻意。
一个潜伏多年的双面间谍，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如此像一个钟表吗？
越是完美，破绽往往就越大。
萧辰的指尖，在资料上那张斯文的脸上，轻轻划过。
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分析和推测。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这条壁虎，究竟是如何在墙壁上游走的。
他将资料的每一页，都深深地印入脑海，然后走到壁炉旁，划着一根火柴，将所有的纸张，连同牛皮纸袋，一同点燃。
火光跳动，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首到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他才用火钳搅了搅，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去休息。
而是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短衫和长裤，戴上一顶鸭舌帽，压低了帽檐。
他从后门离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津城的夜色之中。
猎杀，从不需要等到天亮。
第一步，是确认猎物的位置。
程光宇的家，在英租界的一处公寓楼。
萧辰没有靠近，而是在隔着两条街的一处钟楼顶上，停了下来。
这里，是绝佳的观察点。
他静静地潜伏在阴影里，身体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牢牢锁定着那栋公寓楼三层的某个窗口。
资料显示，那就是程光宇的家。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
那个窗口，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