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饭，剧组的破遮阳棚下，李强捧着个冷掉的三明治，手指头划拉着手机屏幕，越划脸越黑。
他猛地站起来，手机差点砸地上：“操他大爷的！楚总！你看！那个狗屁议员罗德里格斯！在推特上喷咱们！喷得贼难听！说咱们没格局！是地下室的把戏！还他妈一堆人跟着起哄！”
老皮也凑过来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妈的！这老白皮懂个屁！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保罗兄弟在底下遭多大罪他看见了吗？”
峡谷里拍戏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缺水，暴晒，保罗每天下来人都快脱形了，骼膊上那硅胶模具捂得皮肤发红溃烂。
现在被人高高在上地奚落“没格局”、“地下室把戏”，一股邪火在剧组里噌噌往上冒。
裂缝底下，刚拍完一段脱水濒死戏份的保罗，正被老皮用小水壶一点点喂水。
他听到了上面的吵嚷，疲惫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上面阴影里的楚涵。
“怎么了？”他问道。
于是，有人把手机递给他。
看到手机里面的内容，保罗也有些义愤填膺。
他的眼神里有屈辱，有愤怒。
更多的也是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拍的东西到底好不好看，毕竟还没剪辑呢。
如今现在还没上映就被踩进了泥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涵身上。
楚涵没看手机，也没看义愤填膺的李强和老皮。
他依旧蹲在监视器旁，屏幕上是刚才拍摄的保罗的特写。
干裂渗血的嘴唇，涣散绝望的眼神，脸上混合的汗水和沙土。
峡谷的热风卷着沙尘，吹得遮阳棚哗哗作响，也吹乱了楚涵额前汗湿的头发。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空气绷得象拉满的弓弦。
然后，楚涵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些恶毒的评论。
“老皮。”
“哎！”老皮下意识地一个激灵。
“把三号机的轨道，”楚涵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屏幕上保罗被“卡死”的骼膊位置，“往前推。怼近。我要看到他骼膊上，每一根汗毛底下压着的砂砾。看到他皮肤下面，血管突突跳的样子。看到他手指头抠在石头缝上，指甲缝里的泥和血。”
他的目光锐利地转向灯光组的小李：“顶灯角度再调，斜15度。光线从他头顶那道石缝切下来，要亮得刺眼，把他脸上晒脱的皮，照得清清楚楚。阴影这边，”他手指划向保罗身体蜷缩的黑暗角落，“压死，只能看清他眼白里的血丝。”
最后，他侧过头，视线扫过一脸错愕的李强和所有摒息凝神的剧组成员。
“他们不是要格局吗？不是要奇观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眼神却象点燃的荒野。
“那就让全世界睁大眼睛看清楚。”
“看清楚一个人，一条骼膊，一块石头…”
“能他妈砸出多大的动静！”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
“准备下一镜！保罗，位置！小李，灯光！老皮，沙土扬尘机预备！给老子，把这场‘地下室的把戏’，演到他们哑口无言！”
“action！”
随着楚涵一声令下，整个峡谷片场像被按下了开关。
巨大的扬尘机轰鸣起来，卷起漫天黄沙，疯狂地灌进那道幽深的裂缝。
强光灯如同审判之矛，撕裂昏暗，死死钉在保罗身上。
镜头带着冰冷的愤怒，凶狠地推向他扭曲的脸，汗水血水泥污混在一起，他喉咙里爆发出绝非表演的、野兽般的绝望嘶吼，拼命用那只能活动的手，徒劳地抠挖着卡死他命运的顽石，指甲翻卷，鲜血混着沙土，在刺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质感。
监视器屏幕被这原始而暴烈的求生画面填满。
楚涵盯着那不断被沙土冲击、在绝境中挣扎的身影，眼神冷硬如峡谷深处的岩石。
与此同时，几千公里外的华国，容城冬日传媒的机房灯火通明。
陈汉升胡子拉碴，眼珠通红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
“接入！快！北美所有合作院线的埠，给老子全接进来！《哪咤》一和二，《流浪地球》…妈的，片源传输最后校验！感恩节档期，零点场，必须给老子准时点亮！”
墙上的电子日历，鲜红的数字无声跳动。
11月，第四个星期四。
感恩节。
米国东西海岸，无数家电影院的灯箱次第亮起。
在《星际远征》的巨幅海报和《末日火山》的震撼预告片旁边，三张风格迥异却同样醒目的东方海报悄然占据了一席之地。
脚踏风火轮的桀骜少年搅动沧海，巨大行星发动机推动地球在星空流浪…属于华语电影的号角，在这一天，正式在北美观众耳边吹响。
……
感恩节的空气里都飘着火鸡和南瓜派的味儿，还有一股子电影院特有的、混合了爆米花黄油香和地毯陈年污渍的复杂气息。
杰夫打着饱嗝，揉着吃撑的肚子，和三个死党大块头汤姆、总爱抬杠的马克、还有游戏宅男艾利克斯一起，蔫头耷脑地从《末日火山》iax厅巨大的双开门里晃荡出来。
“哇哦…”杰夫长长吐了口气，感觉耳朵还在嗡嗡响，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漫天飞舞的火山灰和岩浆洪流。
“爽是爽…可接下来看啥？”
他环顾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影院大厅。
连续刷了《星际远征》和《末日火山》，肾上腺素飙完，人就有点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
汤姆咂咂嘴，手里还捏着个空可乐杯：“可不，今年的‘大家伙’算是看完了。特效是没得说，就是…套路有点熟？”
他挠挠他那板寸头。
“熟？”马克立刻接茬，推了推他那副黑框眼镜，一脸“你懂个屁”的表情。
“这叫工业化标准！懂吗？人家这叫成熟的流水线！每一帧燃烧的经费都是艺术！你指望看啥？小作坊手搓核弹？”
艾利克斯正埋头刷手机，头也不抬：“随便吧，反正我晚上还得回去开荒新副本。找个轻松的喜剧片打发时间？”
几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海报墙前溜达。
巨大的《星际远征》海报上，舰队群星闪耀。
《末日火山》的海报则喷涌着灼热的岩浆，霸气十足。
其他几部应景的动画片和爱情喜剧片，海报花里胡哨，但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杰夫是个小有名气的电影博主，网名“爆米花品鉴师”。
他习惯性地用挑剔的眼光扫视着，总觉得还缺点能刺激他写篇长文的料。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馀光瞥见了点什么。
在巨大的《末日火山》海报的右下角，紧挨着通往洗手间的指示牌，有一块特别不起眼的宣传板。
大概只有旁边海报的十分之一大，挤得可怜巴巴的。
上面贴着三张风格迥异的海报。
第一张，一个梳着冲天揪、眼神桀骜不驯的红衣少年，赤脚踩在一对燃烧的风火轮上，背景是翻涌的巨浪和乌云，一道霹雳似乎要撕裂苍穹。旁边两个大字：《哪咤1》。
第二张还是那个少年，但背景更加混沌狂暴，仿佛天地初开，他手持火尖枪，周身缠绕着烈焰，脚下踏着汹涌的海潮，与一条若隐若现的冰晶巨龙对峙。
标题：《哪咤2》。
第三张海报则截然不同，深邃的星空中，一颗巨大的星球，看那熟悉的蓝白色，是地球！
正拖着长长的尾迹，笨拙而悲壮地向前移动。
星球表面，无数座造型奇异、喷发着蓝色火焰的巨型发动机如同钢铁森林般耸立，在黑暗的宇宙背景下显得渺小又震撼。
标题：《流浪地球》。
海报底下有一行小字：“华语史诗巨制，感恩节震撼献映”。
“噗…”马克第一个笑出声，指着那块小展板。
“伙计们快看！华国大片？三连发？这海报…做得还挺唬人嘛！跟真事儿似的。”他语气里的嘲讽快溢出来了。
汤姆凑近瞅了瞅，撇撇嘴：“哪咤？就那个…肚兜小孩儿？动画片吧？搞这么大阵仗…流浪地球？地球怎么流浪？推着走？哈哈！”他笑得肩膀直抖。
艾利克斯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瞥了一眼，兴趣缺缺：“华国特效？算了吧，估计又是五毛钱抠图，人物建模僵得跟木头似的。浪费时间，不如回家打游戏。”
杰夫没立刻搭话。
他走到那块小小的宣传板前，仔细看了看。
海报的细节其实做得相当精致，尤其是《流浪地球》里那些行星发动机，冰冷的金属质感通过纸面都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力量感。
哪咤的眼神也画得极有神采，那股子叛逆和倔强呼之欲出。
这感觉…和他刻板印象里那些粗制滥造的华国“特效大片”不太一样。
博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还带着点职业性的“找茬”心态。
“喂，伙计们，”杰夫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我有个疯狂主意的表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接下来也没啥想看的。要不…咱们试试这个？”
“试啥？这三部？”汤姆瞪大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杰夫。
“杰夫，你感恩节火鸡吃多撑坏脑子了？花钱找罪受啊？”
“就是！”马克立刻帮腔，一脸痛心疾首。
“这不明摆着坑钱吗？华国电影，除了功夫片还能看啥？特效？他们有那技术？有那格局？看看人家罗德里格斯议员说的，好莱坞的格局是星辰大海！他们这…顶多是村口械斗！”
艾利克斯也摇头：“杰夫，有这钱和时间，够我买两件新装备了。”
杰夫那股子犟劲儿上来了。
他掏出钱包，拍在售票台上：“我请客！三场连看！从《哪咤1》开始！我倒要看看，这‘华国特效’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惊喜呢？够我写十篇吐槽…或者…嗯，夸赞的博文了！”他故意把“夸赞”说得有点虚。
“你疯了？！”三个人异口同声。
但看着杰夫真金白银地掏钱买了四张《哪咤1》的票，时间就在十分钟后。
汤姆、马克和艾利克斯互相看了看。白嫖的诱惑，加之确实没地方去，还有那么一丝丝“看杰夫笑话”的心态占了上风。
“行吧行吧，”汤姆耸耸肩，接过票，“反正你出钱，就当…饭后助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