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从戈壁尽头漫过来的,先是把天边染成一片柔和的橘粉,再渐渐沉淀成浅紫,最后一点点浸透整个天空。胡杨巨树的影子就在这暮色里缓缓铺展,从粗壮的树干根部出发,沿着龟裂的土地向四周延伸,枝叶的轮廓在影子里模糊成细密的纹路,像一张覆盖天地的绿毯,把戈壁的荒芜轻轻遮盖。
阿禾坐在最粗壮的那根根须上,根须粗得像老黄牛的脊背,表皮布满深褐色的沟壑,摸上去粗糙却温暖。他微微弯腰,指尖轻触身下那丛银铃草的叶片,叶片薄得像蝉翼,表面蒙着一层细密的白霜,随着指尖的触碰,那抹银白色的光在暮色里渐次柔和下来,从最初的清冷变得温润。巨树的树干上渗出淡淡的绿色光晕,像清晨的薄雾般缓缓流淌,与银铃草的白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纱,笼罩在阿禾周身,连他花白的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风从戈壁深处吹来,带着沙棘花独有的甜香,那香气不浓烈,却格外清冽,混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风穿过胡杨巨树的枝叶,卷动着银铃草的叶片,发出细碎的“叮铃”声,那声音清脆又轻柔,像极了叶灵当年挂在黑袍上的银铃在轻响。阿禾的指尖顿了顿,眼神里泛起一丝悠远的温柔,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袍的少女,眉眼弯弯,黑袍下摆随风飘动,银铃在腰间轻轻摇晃,声音洒满了整个黑风谷。
巨树的新叶在风中舒展,嫩黄的叶边带着一圈金绿色的纹路,阳光早已沉落,可那纹路却像是自带光芒,在暮色里清晰可见。阿禾抬起手,掌心向上摊开,那道长长的旧疤在绿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疤痕的边缘早已淡化,可指尖拂过,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皮肉外翻的灼痛。十年前的场景突然涌进脑海,黑风谷里漫天的黑沙,裹挟着狂暴的能量,砸在身上像无数把尖刀;能量坍缩时的窒息感,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成了奢望;还有沙漠独行的麻木,脚下是滚烫的黄沙,四周是无边的荒芜,看不到一点生机,连时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可此刻,风从枝叶间穿过,带着草木的清香,掌心的疤痕被柔光包裹,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竟然都在这风里渐渐消散,化作了掌心的温凉。
阿禾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巨树的枝干,望向远处的绿洲。暮色渐浓,绿洲里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辰,从村口的方向慢慢蔓延到绿洲深处。袅袅炊烟在树梢间缠绕,淡青色的烟柱被风轻轻扯成细丝,与暮色融为一体。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来,清脆又响亮,带着无忧无虑的天真,时而还有几声清脆的呼喊,与枝叶的“沙沙”声、银铃草的“叮铃”声叠在一起,构成一曲温暖的歌谣。
他的目光顺着巨树的枝干向上移动,枝干粗壮挺拔,层层叠叠地向天空伸展,最后刺破云层,把枝丫伸进暮色深处。阿禾知道,这棵巨树的根系在地下蔓延成了纵横交错的脉络,像无数双粗壮的守护之手,紧紧抓住地下的水土,托举着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黑风谷的能量风暴随时可能席卷而来,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了如今的安宁。
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他想起叶蓁留在巨树核心的金色意志,那个沉稳的老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自己的力量与信念全部注入巨树,让枯萎的胡杨重新焕发生机;想起叶灵燃烧意识时的淡绿光芒,少女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消散,却把最后的能量化作了银铃草的种子,洒在巨树周围;想起石丘副首领自爆时的暗紫烟尘,为了掩护众人撤退,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毅然引爆了自己的能量核心,用生命挡住了狂暴的黑沙。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战士,那些在黑暗中燃成星火的人,他们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却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片土地铺就了复苏的道路。
那些曾以为跨不过的绝境,那些痛彻心扉的牺牲,那些漫漫长夜里的迷茫与绝望,终究在时光的滋养里,长成了如今遮风挡雨的绿荫。绿洲里的灯火越来越亮,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清晰,田埂上的庄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这一切,都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馈赠。
“英雄从不是不朽的神话,是把信念种进土里的凡人。”阿禾轻声说,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风掠过他的白发,把这句话吹向远方,吹过绿洲的田野,吹过村口的石桥,吹进每个安然生活的人的心里。他身边的银铃草花瓣轻轻合拢,把最后的白光收进花萼里;守护树的叶片缓缓垂下,像是完成了一天的守护;巨树的脉动渐次平缓,每一次起伏都与这片土地的呼吸相融,像完成了一场跨越十年的呼吸。
暮色彻底漫过绿洲时,天边最后一点橘粉也消失了,夜空渐渐浮现出稀疏的星辰。最后一缕风穿过枝叶,带走了最后的“叮铃”声,天地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静谧。阿禾依旧坐在根须上,掌心贴着巨树的表皮,感受着它沉稳的脉动,就像十年间的每一天一样。他知道,只要这棵巨树还在,只要信念还在,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再陷入黑暗。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