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树冠之上,朱竹清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遥望着那如被无形大手拨动的兽潮,原本奔腾咆哮的轨迹硬生生发生偏转,如潮水般绕开了礁石,朝着远离营地的山谷方向涌去。
烟尘渐渐散去,那些代表着死亡和混乱的小黑点也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的心神,也随着那道决绝而强大的身影一同远去了,久久无法收回。
“他真的做到了。”朱竹清低声呢喃,神情恍惚。
这近乎不可能的事情,那个酷酷的家伙,竟以一人之力,做到了。
如果我也有他那么强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一直紧绷的心弦。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是否能像他一样,将命运的缰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家族的规则、被嫡庶的差距、被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的不争气,推着走向未知且黯淡的未来。
夺嫡之争,胜者为王,败者食尘。
这冰冷的规则,如烧红的烙铁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想起了比她年长六岁、早已在家族支持下实力远超她的姐姐朱竹云,以及那个与姐姐联姻、同样天赋出众的星罗帝国大皇子戴维斯。
他们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更想起了不久前,风逍侧过半张脸,那漠然的眼神,以及那句冰冷刺骨的评价:“你太弱了,会成为拖累。”
不甘如毒火,瞬间灼烧着她的心脏。
朱竹清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那句话带来的屈辱和无力。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下方戴沐白那顶毫无动静的帐篷。
那个本该与她并肩作战、共同面对风雨的人,此刻却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这个白痴,到现在还在醉生梦睡,连兽潮来临的动静都未曾察觉。
就像他在夺嫡之争中失利后,选择逃避到这座偏远学院一样
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比夜晚的寒意更刺骨。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挺直脊梁。
因为这一次,是她自己,独自一人,在高处见证了危机,传递了消息,并亲眼看着那个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化解了这一切。
是她自己,撑过了这漫长而紧张的守夜。
她默默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
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惯有的清冷和坚定。
她轻盈地滑下树干,如暗夜中的灵猫,落地无声。
她走向在营地边缘处警戒的赵无极,平静地汇报:“赵老师,兽潮已被引开,方向偏离,营地安全了。”
“哈哈!好!干得漂亮!”赵无极闻言,重重一拍大腿,脸上写满了赞赏和兴奋,“我就知道!风逍这小子,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他真t的是个天才!老子就没见过这么牛逼的强攻系魂师!”
“嗯。”朱竹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下了眼睑。
赵无极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和疲惫。
他收起笑容,语气缓和了些:“竹清啊,守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去把沐白和唐三叫起来换岗吧。”
朱竹清下意识地想拒绝,她宁愿待在寂静的黑暗中,也不想面对戴沐白。
但赵无极看穿了她的心思,关切道:“两个半时辰,已经超时了,早就该换岗。”
“竹清啊,弦绷得太紧会断的,不必勉强自己,这是老师的命令。明白吗?”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过分早熟和压抑的少女,难得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一名优秀的魂师,不光要有潜入黑暗、与危险共舞的勇气,”
他指了指头顶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星空。
“更要有从黑暗中寻找光亮、让自己喘口气的智慧。无论身处怎样的泥潭,都得记得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光总是有的,就看你找不找。对吧?”
朱竹清怔住了,抬头望向赵无极。
这位平时看似粗鲁暴躁的老师,此刻的眼神却透着沉淀后的智慧。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学生…受教了。”
“去吧。”赵无极挥了挥手。
朱竹清转身,走向唐三的帐篷。
在她身后,赵无极看着少女孤寂而挺直的背影,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
来到唐三帐篷外,朱竹清低唤了一声,得到模糊的回应后便掀帘而入。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她微微一愣——
唐三正盘膝而坐,周身乳白色的魂力如漩涡般流转,卷起气流。
他额头见汗,眉头微蹙,显然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刻。
朱竹清悄然退到一旁,静静等待。
约莫一炷香后,唐三周身魂力猛地一涨,随即缓缓收敛,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闪烁,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三十级,成了!
他这才注意到帐篷里的朱竹清,连忙收敛喜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竹清,你来了?是要换岗了吗?”
“你看我刚突破到三十级,境界还需要点时间稳固,能不能”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真诚,“麻烦你跟赵老师或者戴老大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找人先替我一下?我保证,稳固了境界后立刻就来接班,绝不会耽误太久。”
朱竹清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清澈的猫瞳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看到了突破的喜悦和不愿被打扰修炼的私心。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恭喜唐兄突破。不过协调轮换之事,赵无极老师已经醒了,你可以直接去和他商量。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帐篷。
唐三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朱竹清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憋闷。
一个个都是这样,风逍是,朱竹清也是,都那么不近人情。
他们就看不到别人的努力和不易吗?就不会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吗?
他刚刚突破,稳固境界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能通融?真是够了!
一股郁气在他胸中积聚。
而朱竹清则径直走向戴沐白的帐篷。
这一次,她没有出声,直接掀帘而入。
帐篷内,戴沐白四仰八叉地躺在铺位上,鼾声轻微,睡得正沉,脸上甚至还带着宿醉未醒般的松弛。
与外面刚刚经历的紧张、与她独自守夜的心力交瘁、与风逍独闯兽潮的惊险,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走上前,抬起脚,用脚跟不轻不重地踩在戴沐白的大腿上,还来回碾了碾。
“哎哟!谁?!”
戴沐白吃痛,猛地惊醒,怒气冲冲地坐起来,看清是朱竹清后,更是火冒三丈,“朱竹清!你发什么疯?!”
朱竹清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自己去问赵老师。”
说完,她看也不看戴沐白那张气得发青的脸,漠然转身离去。
“你!”戴沐白指着她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憋着一肚子火走出帐篷,正好看到唐三在和赵无极说着什么。
从赵无极口中,他才得知兽潮来袭又被风逍独自引开的惊险一幕。
戴沐白心中顿时有些讪讪,意识到自己确实睡得太死,但嘴上却不肯认输,只是打着哈哈夸赞风逍厉害。
唐三则在一旁强颜欢笑,附和着戴沐白。
刚刚突破的喜悦被风逍这更加耀眼的光辉战绩冲淡了不少,心中那股压抑感更重了。
为什么风逍总能做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所有的焦点和赞誉都是他的?
赵无极没理会这两人复杂的小心思,粗声安排道:“唐三,你刚突破,先去好好稳固境界,别浪费了机缘。沐白,你去把胖子叫起来顶班,都精神点!”
两人应下,各自怀着心思散去。
然而,没过多久,营地刚恢复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唐三急匆匆地从小舞的帐篷里跑出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小舞!小舞不见了!”
他心中惦记着小舞,刚才满心欢喜地去找小舞,分享突破的喜悦,却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
而且被褥冰凉,显然已经离开很久了。
被他吵醒的宁荣荣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帐篷,带着几分被吵醒的起床气:“唐三,大晚上的你吵什么呀?”
“小舞不见了!你们谁看到小舞了?!”唐三语气急躁,质问道。
宁荣荣被他这态度惹得不快,蹙眉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睡觉啊。说不定小舞只是出去方便一下呢?”
“不可能!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能去哪?这森林里多危险!”唐三急了,语气也冲了起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唐三你什么意思?谁不担心小舞了?”宁荣荣也提高了音量,俏脸含霜。
“但你这样大呼小叫、像个疯子一样就有用了吗?就能找到小舞了吗?你能不能冷静点!”
“我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失踪的不是你的亲人!”唐三口不择言地反驳,焦虑和恐惧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你!”宁荣荣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唐三,一时语塞。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冲突一触即发。
“都t给老子闭嘴!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乱吗?!”赵无极如铁塔般的身影大步赶来,沉声怒喝。
强大的魂压让空气都为之一凝,瞬间镇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从唐三语无伦次、夹杂着哭腔的叙述中,赵无极和陆续被惊醒的奥斯卡、马红俊等人,才得知小舞竟然失踪了。
结合之前风逍引开兽潮的壮举,众人的心情如坐过山车,刚刚落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惊叹于风逍的强大,更被小舞失踪的阴影牢牢笼罩。
赵无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焦躁,竭力保持镇定:“唐三!你先别急!冷静下来!”
“小舞那丫头机灵得很,鬼主意又多,也许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魂兽,偷偷跟上去看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发现?”
“也许什么?!”唐三打断他,“她再机灵也只是个大魂师!这里是星斗大森林!到处都是千年魂兽!万一她遇到危险…万一…”
他说不下去了,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身,就要不管不顾地往漆黑的森林里冲去:“我要去找她!我必须去找她!小舞——!”
“站住!”赵无极一把按住他,语气严厉,“唐三!你给我冷静点!星斗大森林这么大,你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非但找不到人,你自己也会失踪。”
“到时候我们是找小舞,还是找你?!啊?!”
“可是小舞她她等不了啊!”唐三双目赤红,气喘如牛,额头上青筋暴起,情绪彻底失控。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赵无极的控制。
“没有可是!”赵无极斩钉截铁,声音如惊雷般在唐三耳边炸响,“等天亮,等风逍回来。到时候我们才有计划、有方向地行动。现在冲动,就是送死!你明白吗?!”
众人看着状若疯魔、与赵无极激烈对抗的唐三,又看看脸色铁青、强压怒火的赵无极,
心情都复杂到了极点。
虽然理解唐三对小舞的关心则乱,但眼下他这种失去理智的行为,无疑是在给本就严峻的形势添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尤其是刚刚被他呛声的宁荣荣,更是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那副失态的模样。
朱竹清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她想起风逍离去时的决绝和强大,再看看眼前失控的唐三和颓废的戴沐白,心中那股对力量的渴望愈发炽烈。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避免这种无力感,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或者像唐三这样,除了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凉、更急的夜风骤然吹过营地,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响,却吹不散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夜,更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