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丽芳的声音,又尖又利地刺破了夜色,大概是太过于惊恐,调子拔得极高,高亢得都破了音,在这静谧的夜里听起来分外凄厉。
惊得赫连戍德心头猛地一跳,几步抢下楼去。
只见张丽芳双臂乱挥,正扯着嗓子叫骂,“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偷到我家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
又仰头朝楼上尖声嚷道:“戍德、小凯,快来啊,抓贼啊!”
桌对面,一道纤细的人影静静立着,象是吓傻了,一动也不动。
一只手电筒滚落在地,在她脚边打个旋,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映得那人影在墙上幽幽晃动。
赫连戍德眼尖,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当即沉声道:“别嚷嚷了,不是贼,是瑾慧。”
说着抬手“啪嗒”一下拉亮电灯,屋里立即亮堂起来。
张丽芳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她眯眼一瞧,还真是方瑾慧,顿时火冒三丈,劈头骂道:“方瑾慧,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楼下来干嘛?灯也不开,存心想把我吓死是不是?”
曾玉清虽气这个女儿不争气,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有得吃还挑三拣四。
可到底心疼她怀着孩子不容易,晚上亲自下厨,熬了一锅稠稠的米粥,又蒸了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还特意找到张丽芳,跟她商量,“丽芳妹子,瑾慧这反应实在厉害,闻着油腥就犯恶心,老这么吐也不是个办法。”
“要不……就先依着她的口味,给她吃点清淡的,把胃口养一养。等孩子月份大了,吐得不那么凶了,再慢慢补回来,你看行不?”
人家亲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姿态又放得这样低,张丽芳还能说什么?
况且她还要扮演知心好婆婆呢!就顺水推舟地笑道:“听曾大姐你的,既然瑾慧吃不下,咱们也不能硬逼着她吃,身子要紧,就是要辛苦曾大姐你了。”
曾玉清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自己这个亲妈在,她这当婆婆就想当甩手掌柜,躲清闲呗!
心里对张丽芳这女人顿时就有了新的看法。
原先还觉得她是个明理的体面人,现在来看,也是个两面三刀、偷奸耍滑的主。
可又能怎么办呢?
方瑾慧自己选的路,眼下又正是遇到难处的时候,她这个亲妈总不能撒手不管?
但要她长期留在西北照顾女儿,那是不可能的。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大摊子事等着回去张罗,自己还没到退休年龄,也得回去上班!
这次来只请了十天假,只能抓紧这几天,多照顾照顾女儿,再教教她为人媳妇该懂的道理。
“行,我这几天在,瑾慧的饭就由我来做。”
曾玉清爽快地应了下来,随即又亲热的拉着张丽芳的手,郑重托付,“不过往后啊,还是得辛苦丽芳妹子多费点心,等孩子落地,自然就轻松了。”
不等张丽芳回复,她笑意盈盈地接着说:“你别看孩子小,心里可明白着呢!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
顿了顿,又温声道:“你想啊,等孩子会走路说话了,整天跟在你后头“奶奶、奶奶”地叫,那得多贴心啊!”
张丽芳眼波微动,呵,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是在点她呢!
要是她不好好照顾方瑾慧,往后孙子就不跟自己亲近了?
真是笑话,她的亲孙子,不跟她,跟谁亲?
不过曾玉清态度还算不错,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扯出个笑脸来,“哎呀,曾大姐!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最是心软,何况我向来把瑾慧当亲闺女疼,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你我当然放心了。”曾玉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就说,我们家瑾慧是个有福的,找了个好婆婆。”
方瑾慧难得舒舒服服吃了一顿合她口味的饭,就着她妈腌的小菜,连喝了两大碗米粥,又把那一大碗鸡蛋羹吃了个干干净净。
连碗底上沾着的那点儿,都被她用勺子给刮着吃了。
张丽芳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抽,死丫头演给谁看呢?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这婆婆怎么亏着她了,连碗鸡蛋羹都舍不得给她吃。
曾玉清这个亲妈,却是心酸不已。
女儿这是多久没吃上鸡蛋了?
难怪一见面就哭成那样。
这么一想,对张丽芳就多了几不满。
不是说她女儿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吗?这不吃得挺香的。
可不满归不满,曾玉清终究是个体面人,不好在别人家发作,也怕真闹起来撕破了脸,女儿往后在这家里更难做。
只得把心头的火气强压了下去,想着得找个跟女儿独处的机会,好好点一点她,让她放灵俐些。
方瑾慧晚饭时是吃饱了,可粥水到底不顶饿,刚睡下没多久,她就被饿醒了,让赫连凯下来帮她拿点吃的。
赫连凯随手扔了个饼干袋子给她,就不理人了。
偏偏她这段时间,一点都不想吃那干巴巴的东西。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下楼来找。
怕黑咕隆咚的撞到桌椅,她还带了个手电筒。
到了楼下,有手电筒,她就没想起要开灯,借着手电筒的光去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现成能吃的。
倒是在餐厅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大西瓜。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一看见这西瓜就直咽口水,想吃得不得了。
想吃就吃,立马去厨房拿了菜刀出来,把瓜切了,一连啃了两块,正准备吃第三块的时候,张丽芳下来了。
方瑾慧吃得认真,压根没注意有人下来,被那突然炸开一嗓子给吓得魂飞魄散。
直到挨了张丽芳一顿骂,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小声解释:“爸,妈……我肚子有点饿,下来找点吃的。怕打扰到你们,就没开灯。”
赫连戍德和张丽芳这才看见,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块啃得干干净净的西瓜皮。
地上还溅落了几块碎瓤,显然是被张丽芳刚才那一嗓子给惊得没拿稳,才掉地上的。
“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曾玉清和赫连凯也一前一后地下了楼,看见眼前这情景,都露出困惑的神情。
赫连凯看向屋内三人,光带着询问。
曾玉清见自家闺女孤零零地站在桌边,低着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白色衣服上还沾了些红色的东西,顿时心头一紧,忙上前拉着好急声问道:“瑾慧,你这是怎么了?”
“哎哟,亲家母,你这闺女可真的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不等方瑾慧开口,张丽芳已噼里啪啦地数落起来,“正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多吃点,这大半夜的跑来偷西瓜吃。”
“吃就吃吧,灯也不开,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这给我吓得心都蹦到嗓子眼了。”
她越说越气,嗓门也跟着拔高,“咋有这样的儿媳妇?也就是遇着我这样心软好说话的婆婆,要换个厉害、爱磋磨人的,今天非骂得她抬不起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