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会的女同志一共七人,除了温知念,还有三名女兵。
其中一位负责会议记录,会后需要配合聂超美整理稿件。
聂超美到场比较早,她是记者,需要全程跟进拍摄和采访,只匆匆向温知念点了下头,就又转身忙去了。
另外两位女兵坐姿挺拔,这个时期不设军衔,但从她们身上军装口袋形制与数量来看,级别应当不低。
温知念不禁朝那边多看了两眼,部队这种地方向来是阳盛阴衰。
男兵很常见,女兵首先在数量上就少了一大截,大多还都是负责后勤、医疗、政治工作等领域,还有个文工团。
这种光是坐在那里带着凛然气度的女军官,还蛮少见的。
那两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同时侧目看来,唇儿微勾,露出和善的笑意。
温知念瞬间眼前一亮,暗叹:哇哦,咱们的女将军真帅!
张丽芳和方瑾慧坐在后面一排。
照理说,这种场合以张丽芳的身份,本来应该和赫连戍德一起坐在前排。
可不知是赫连戍德事先交代过,还是负责会务的赵敬尧有意安排,前排并未留她的座位。
她只好与赫连凯、方瑾慧一道,坐在第四排正中位置。
对此安排,张丽芳倒没什么意见。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
只是对温知念没将靠前的座位让给赫连凯,很是有些不满。
这种不满,在“温知念”这三个字从聂淮山口中平稳有力地念出来时,达到了顶点。
“她有什么资格受表彰?”
张丽芳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这不是部队的表彰大会吗?她又不是军人。”
台上的赫连戍德立时投来严厉的目光,示意她赶紧坐下,不许捣乱。
张丽芳却只当作没看见,神情严肃地指向温知念,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我妈提出质疑很有道理,既然要表彰,就应该做到公平。”
方瑾慧也不服气,她虽然只是宣传部一名普通干事,可好歹还穿着军装,温知念算什么?
凭什么受到表彰?
还是在这么正式的场合,由军区总司令亲自授奖。
这么大的荣誉,温知念她配吗?
赫连凯更是一脸惊愕,目光紧紧锁定在前方那抹俏丽身影。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接受表彰的竟然会是温知念,这个他曾经厌恶至极、避如蛇蝎的女人。
温知念其实也很意外,她本以为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见证赫连垒和齐承霄的荣光,从未想过自己也是受到表彰的人。
聂淮山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她还怔怔坐着,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台下众人却是早有预料,到会的女同志就这么几个,聂淮山都说了第一位受到表彰的是位军属,那就只能是温知念了。
这位女同志虽然来西北的时间并不长,却早已名声在外,毕竟她可是在婚礼上就得到过聂司令与公安部联合嘉奖的女人。
嫁的人还是战功赫赫的“冷面团长”赫连垒。
此次她再受到表彰,倒也不算意外。
清楚内情的人,都知道她在前些日子那桩轰动军区的大案里,添了不少助力。
否则,不用张丽芳说,其他人早闹出来了。
聂淮山对张丽芳和方瑾慧的质疑并没表示不满,反而笑了笑,朗声道:“既然有同志提出了疑问,那我们就把事情搞明白。”
张丽芳和方瑾慧闻言,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面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就知道温知念这奖来路不正。
肯定是赫连垒为了讨好她,让人虚报了。
赫连凯也跟着松了口气。
赫连垒已经够出风头了,再加之一个温知念,岂不是更显得自己无能?
就在三人以为聂淮山接下来就要问责,批评赫连垒公私不分时,却听他话锋一转,声音愈发沉稳有力。
“咱们表彰战斗英雄,都要把他的功绩说得清清楚楚。温知念同志虽然不是军人,却是一位优秀的军属,自然也不能让她的荣誉,蒙受不明不白的质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众人,一字一句道:
“下面,就由我来告诉大家,她究竟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听完聂淮山的讲述,众人这才明白为何第一个表彰的会是温知念。
原来这桩大案,从一开始就是因她而起。
是她最先觉察出马家父子与杨玉兰的异样;也是她在最后关头,精准推算出盗墓贼可能藏匿的方位,及时救出五名被困同志,并将几名主犯一举擒获。
聂淮山话音刚落,崔宏华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要不是小温同志精通药理,分辨出杨玉兰在我和老伴的汤里下了相生相克的药……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埋进黄土里了。”
紧接着,何卫国、杨同安等人也纷纷起立。
“要不是温知念同志及时找到我们被困的墓室,我们几个早就跟那帮土夫子一起,成了王墓里的陪葬品。”
“当时我伤重,都昏迷了,如果不是温知念同志会处理,我这条命怕是都救不回来了。”
“我这条腿要不是处理得当就废了。”
几人七嘴八舌地帮温知念说话。
何卫国扬声表示,“温知念同志记头功,我们全都服气!”
杨同安高声附和,“对,谁要是有意见就憋着,咱们这是凭实力说话,凭真本事得的荣誉,容不得旁人半点污蔑!”
这么一来,张丽芳和方瑾慧就算是有再多不甘,也无法再说什么。
“温知念同志巾帼不让须眉,是真正的女英雄……鼓掌!”
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带头鼓起掌来。
台上的聂淮山、赫连戍德等人当即含笑应和,随即整个会场掌声如潮,全都看向在人群中亭亭玉立的那道倩影。
温知念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起身,腰背挺得笔直,步履从容地走上台,向几位领导一一敬礼握手后,郑重接过聂淮山亲自授予的荣誉。
而后面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掌声未歇,聂超美一边举着相机拍照,带头嚷了一句“讲两句!”,四下响起善意地附和。
温知念抬起眼帘,眸色清亮,迎着满场的注视,镇定自如地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赫连垒看着台上的女子,脸上浮起骄傲的笑,这是他的妻,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有幸得之,珍之惜之,爱之信之!
赫连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双目直直盯着台上明艳夺目,落落大方的人,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本该是他的妻子,却被他亲手推向赫连垒的怀抱。
活了二十几年,赫连凯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挫败,难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选错了人,走错了路……
方瑾慧就坐在旁边一直留意着他,见状心头一梗,咬着唇恨恨地瞪向台上的人。
温知念这个小贱人,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不象前世一样早早死了?
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幸福,任何人都不能破坏。
她绝不允许。
方瑾慧缓缓抬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位置,神情清冷而疯狂。
好孩子,这次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家。
另一边,齐承霄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要不是有耳朵在中间挡着,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妹妹厉害吧!我妹妹能干吧!我妹妹……”
“这是我妹妹,这是我亲妹妹,这是我一个爹妈生的亲妹妹,这是……”
坐在他前后左右的人被他骚扰了个遍,都不耐烦了,“听到了,听到了,是你妹妹,没人跟你抢,快坐下吧!”
“这真的是我妹妹!”
齐承霄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陈辉和杨同安几人在旁边只觉得简直没眼看,这家伙一激动就整这出,听不懂人话似的。
要不是台上还有几位领导在,他怕是要举着大喇叭去台上吼了。
不得不说,还是他们了解齐承霄。
齐承霄都决定了,等表彰大会结束后,必须去广播站将他有个好妹妹的事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跟着乐呵乐呵。
接下来就是此案中立了功的陆续上台接受表彰,陈辉、齐承霄、何卫国、杨同安、林致福……一个接一个上台。
最后才轮到赫连垒。
尽管赫连戍德早已有心理准备,可当目光落在这个他最得意的儿子身上时,还是心头一痛。
多优秀的孩子啊!
怎么就时运不济,年纪轻轻就……
聂怀山看出他的难过,想到自家的静姝,不由软了语气,轻拍他肩膀,“去吧,亲自将孩子接上来,这是他的荣耀时刻。”
“好。”
赫连戍德长出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向赫连垒。
一时间,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赫连垒身上,有敬畏,有鼓励,有惋惜……神色各异,更多的是遗撼。
一代兵王就此止步于前,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在这些包含善意的视线中,还有一道刺眼的目光,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赫连凯唇角微微勾起,呵,再风光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就等着看,当赫连垒被现实碾落成泥的那一刻,这些人还会不会愿意给他一个眼神!
怕不是都跑得远远的吧!
古往今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不信有人会乐意跟一个没用的废物来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回不仅是表彰大会,还是赫连垒退伍的送别会。
他在军中颇有威望,特战团全体军官几乎都有到场。
“起立!”
副团长一声令下,特战团全体起立敬礼,“团长,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团长。”
好些人都红了眼睛。
陈辉、齐承霄,还有特战团副团长、团政委……纷纷围拢上前,簇拥着赫连垒,
原本安排由温知念推着轮椅陪同上台,可她却仍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赵敬尧见状,微微皱眉,小温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是都说好了的,这临到关头了,却坐着不动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场面太大,吓傻了?
以她的性子不应该啊!
聂淮山和赫连戍德也面露不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沉静的脸上。
坐在后排不远处的赫连凯倒是乐了。
温知念这女人可真有意思,竟敢当众给赫连垒难堪,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他就说嘛,正常女人怎么会甘心守着一个残废过日子,这不,翅膀一硬就想飞了。
张丽芳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她就知道这小贱人靠不住,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她儿子的面子,跟当众扇她耳光有什么区别?
“温知念……”
她猛地起身,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撕了这不识抬举的死丫头。
就在此时……
赫连垒双手撑住膝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稳稳地站了起来。
“同志们不要激动,都回各自的座位吧!我自己上去就好。”
他微微一笑,抬手轻轻一拨,人群便无声分开。
接着,他迈开步伐,在无数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容朝台前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沉缓平稳,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力量,神色淡然自若,哪里看得出他是个身受重伤的人。
那身样式简单的军装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显得格外英挺有型。
脊背挺得笔直如松,整个人象是一张绷紧的弦,却不显僵硬,反而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内劲。
革制武装带勒出他紧实流畅的腰线,军装随着步伐微微起伏,勾勒出宽阔平直的肩线。
帽檐下,侧脸如削,下颌线清淅利落,五官深邃英俊。
全场都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在他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上。
大家全是一脑门问号。
这人到底是什么好的?
不是说伤势严重得腰以下都没知觉了吗?
怎么突然好了?
不仅能站起来,还能走了,还走得这么稳当?
……
走到台下来迎接的赫连戍德,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框,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眼前这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小伙子,真的是他那个被医生诊为重度伤残的大儿子吗?
聂淮山等人在台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稳步向前的身影。
齐承霄和陈辉虽然早就知道赫连垒伤势有所好转,但不知道他竟然可以走路了呀!
两人怔怔地对视一眼,眼框发红。
突然跟傻了似的,又是笑,又是哭,“我们团长的伤好了?”
“恩嗯,好了,都能走了呢! ”
“哎呀,真的能走了,我没看错……”
“没看错,没看错,这是真的。”
……
张丽芳撸袖子的动作僵在一半,嘴微微张着,半晌才喃喃出声,“我……我家阿垒,这、这是好了?”
赫连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赫连垒什么时候能走路的?
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元明那老家伙不是说,很难治的吗?
不是说他以后只能当个残废了吗?
这才多久,他就好了,像正常人一样,能行动自如了?
他不信,这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障眼法,一定是的。
他不信……
方瑾慧抱着肚子僵坐在椅上,脸上血色褪尽。
这不可能啊!
一个连站起来都困难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行动自如?
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现了什么变故?
她失神地看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满眼都是无法置信的惊惶。
蓦地,她视线转向不远处含笑而立的温知念。
是了……就是她,这个本该惨死在戈壁的女人,突然出现在西北,突然答应跟赫连垒结婚……
就是这个变量,才让一切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才让赫连垒突然站了起来。
她,她不是人……
她是妖女,一定是妖女……
只有妖法才能做到超越平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