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心中何尝不酸楚?
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自己的父亲杀死却自己无能为力,他何尝不痛苦?
他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儿子。
天元帝喝了几大口烈酒,吐出一口混杂着酒气与疲惫的浊气,对着陆去疾咧嘴笑道:
“你还没有结婚娶媳妇儿,爹可不舍得和那个老东西以命换命。”
见天元帝有几分醉意,陆去疾的手扼住他的手腕,提醒道:“老头子,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天元帝微红的眸子盯着陆去疾,露出几颗洁白的大门牙,像醉酒的庄稼汉子一样挠了挠头,哀求道:
“爹心里苦,让爹喝会儿。”
陆去疾还未出声,田齐却主动站了起来,对着院内的一众士卒挥了挥手,“全部都出去。”
士卒得令之后没有丝毫尤豫,转身走出了松柏小院。
田齐也并未停留在院内,天元帝父子两人喝酒说些心里话,他这个外人在场总归是不合时宜。
“殿下,陛下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今天就陪他醉一回吧。”
“有我在外面,不用担心安全。”
给陆去疾暗中传了两句话后,田齐朝着门外走去,走出了松柏小院后又亲自把门关上了。
如此,整个松柏小院内便只剩下了天元帝和陆去疾父子二人。
陆去疾松开手,从骨节耳坠中取出了一坛子酒,对着天元帝笑了笑,“陪您老喝点。”
“那敢情好。”
天元帝笑了声,而后举起了手中的酒坛子,豪放不羁道:“喝!”
砰。
两个酒坛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响。
父子二人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两人十分有默契都没有用体内元气化解酒气,只求大醉一回。
许是被酒气熏红了眼框,醉意上头的天元帝突然小声呜咽起来:
“儿啊,你爹我从小便没了娘,好不容易有了媳妇儿却死在了眼前,如果可以,爹宁愿不要这所谓的天下,爹只要你娘回来,我、我真的想她了。”
“御花园里面的菜长了一茬又一茬,你娘怎么不回来看看我呢,哪怕是梦里也行啊。”
天元帝这副模样和刚进门之时截然不同,没有一个铁血帝王该有的样子,倒象是个个思念亡妻的中年人。
陆去疾怪心疼的,他站在天元帝的位置上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自己这个父亲或许才是最苦的那一个。
少年丧母,中年丧妻,儿子失踪,自己的父亲又要杀自己儿子,一般人经历这些事情早就疯了。
天元帝却还要扛着一国重担,扛着数万万百姓,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张椅子上处理着国事,这无疑是世间痛苦的事情。
到底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撑得下来?
陆去疾无从知晓。
猛灌了一口酒后,陆去疾看着泫言欲泣的天元帝,出声安慰道:“哪有当爹在儿子面前掉眼泪的?小心我告诉别人哈,再说了…我娘在天上看到你这模样会心疼的。”
听到这话,天元帝没哭出声,但眼泪象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打湿了他身上的龙袍。
这是他这些年以来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在皇城外见到陆去疾的时候。
他是大奉帝王,帝王不会流泪,更不能流泪。
在文武百官、太子高承安、以及各方势力身前,他永远是那个铁血无情、雄才大略的天元帝。
但在陆去疾面前,他就只有父亲一个身份,两人之间没那么多礼法的束缚,反而更加亲近,更容易表露内心。
天元帝抹了抹眼泪,对着陆去疾说道:
“你母亲最是爱管我,有次我和你子幽叔叔出去喝酒,晚归了些,愣是被她用鞋底子抽了十几下,最后还是陪着她买了一个袄子方才让她消气,你子幽叔叔说我是妻管严,但我想妻管严怎么了?有人惦念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你母亲的手最是灵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雕刻些小玩意儿。
想当初,你与承安还未出身之时便有高人算出你娘要生两个儿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你娘还失望了好一阵,她一直都想要个闺女的。
后来,我与她都为起名犯了愁,最终还是你娘亲历时四个月翻遍了府内的藏书,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一个成语——“去疾承安”。
一看到这个成语,她便将你俩的名字取好了,为此更是亲手雕了两枚玉佩,一枚刻有“去疾”字样现在在我这里,一枚刻有“承安”字样在你弟弟那里,合起来便是“去疾承安”四个字,蕴意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说完,天元帝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一指长,通体青色,还刻画着云纹。
最引人注目的是玉佩上的“去疾”二字,字口深邃,笔锋透着一股古朴的拙意,好似要将那份祈求无病无灾、岁岁安康的殷切祝愿,深深镌刻进了这抹青色之中。
陆去疾颤巍巍的接过青色玉佩,手指不断在玉佩身上摩挲,细细感受着上面的纹路。
当他手指擦过玉佩的一瞬间,好似真的感受到了这份迟来的爱意,很暖,很沉。
“你娘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不在了。”
“你从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天元帝发出了一声呜咽,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陆去疾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他也落了泪,止都止不住,滴入手中的酒坛子内。
陆去疾一口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醉意上头,一头趴在了石桌上,不省人事。
天元帝的酒量可比陆去疾好的多,一边哭一边灌酒脑子依旧清淅,眼前不断浮现出当初陆知楠身披嫁衣的模样。
“知楠,我真的想你了,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
那一日,大奉皇都百里红妆。
红妆铺地,寸寸皆是锦绣。
红纱轻垂,迎风曼舞,似天边的晚霞跌落凡尘。
大奉第一纨绔,也是大奉太子高浑,站在城门前,忐忑不安的看着前方的官道。
下一瞬,八位四境大修士抬着一架轿子从天而降,一袭婀挪的红衣从轿子中走出,静静的站在铺满了红绸的官道上,虽未露面,但却有万千芳华。
大奉太子高浑不顾世俗礼法,对着那一袭红色嫁衣大声喊道:
“陆知楠!!!”
“我来娶你了!!!”
那一日,他在八位大修士面前单膝下跪,让她坐在了他的肩膀上,亲自扛着她入了大奉皇室!
她进门之时,全大奉的人都高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