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灯舔舐着烧杯底部,淡蓝色的火焰在昏暗的房间里轻轻摇晃。
林舟蹲在地上,看着眼前一名瓦良格战士的伤口——胸口的链甲被狂化食尸鬼的利爪硬生生撕开,伤口处泛黑,还带着腐臭味,隐隐还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即便是这些来自北方雪原,以坚韧着称的战士,此刻也不禁流露出痛苦之色。
“那是食尸鬼爪上的尸毒。”
许婉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单膝跪在林舟身边,额前的碎发被细密的汗珠黏在一起,正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块被脓血浸透的纱布。
“这样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会进一步恶化。”她没抬头,只是把脏纱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来,搭把手。”
林舟伸手,扶住战士微微颤斗的肩膀。
隔着薄薄的亚麻内衬,他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下滚烫的温度。
“他好象发烧了。”
“恩,尸毒入血了。”
许婉清的声音平静,但林舟却明显她的手紧紧捏住镊子,指节都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她明显是在意的。
许婉清从旁边托盘中拿起一把手术刀,在酒精灯上烤了烤。
“得把黑的部分都剜掉,一点都不能留。这些烂肉就象是种子,留一点,就会继续向周围扩散。”
林舟在一旁默默听着。
许婉清也没指望他回应什么,将手中的手术刀稳稳地悬在伤口上方。
“扶稳了,我们没有麻药,等会儿疼起来,人可能会剧烈挣扎。”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干脆利落地下刀了。
锋利的刀刃切入腐肉,那名战士浑身猛地一颤,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呜咽。
林舟能感觉到被他摁住的肌肉瞬间绷紧。
但许婉清的动作很快,手也很稳。
手术刀精准地沿着健康组织的边缘游走,黑色的烂肉被一片片掀开,象在剥离一层腐败的树皮。
“我以前在急诊,”她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说话,象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分散病人的痛苦,“轮值夜班的时候,护士长总会在深夜冲咖啡。她说,在夜里,人的痛觉会格外清醒,得让他们分分心。”
说到这里,许婉清的手顿了顿,手术刀也停了下来。
“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尤豫,“可能会碰到肋膜,再深一点,就是肺。”
她抬起头,看向林舟。
酒精灯的火光映在她眼睛里,那里面有种林舟从未见过的东西——
不是恐惧,而是别的什么,更象是……无助?
“你说,”她忽然轻声问道,“要是我们失败了,这些人,还有我们……也会变成昨晚的那些东西吗?”
林舟看着她的眼睛。
他想起她以前冷静指挥幸存者的样子,想起她握着钢筋勇敢面对食尸鬼的身影。
“不会。”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但很语气却很坚定,“有我在,不会的。”
许婉清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手术刀以更小心的角度继续动了起来。
“那你可得一直在我旁边,”她说话时,刀锋正小心翼翼地剥离一片紧贴肋骨的腐肉,“帮我扶着,我怕他会抖。”
这话说得很轻,轻得象羽毛落地。
但林舟却感觉到某种东西,象是细小的电流一般,从她声音里传过来,顺着空气,落进他心里。
他扶着战士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更稳了些。
提示闪过时,正有一滴汗珠顺着许婉清的额角滑下,沿着她的侧脸滑到下巴,然后又慢慢滴落地上。
她没擦,只是专注地盯着伤口。
终于,黑色的部分被完全清除干净。
伤口变得更大,象一张血盆大口,但终于不再带有腐臭味。
许婉清长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刀,拿起旁边的一小瓶双氧水,手都有些抖。
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多场这样的手术了。
林舟伸出手,复在她手背上。
“我来吧。”他说。
许婉清没反对,只是松了手,身子往后靠了靠,背抵在冰冷的墙上。
她闭上眼,胸口起伏得有些快。
林舟小心地冲洗着伤口,随后开始涂药,然后包扎。
药膏冰凉,抹在伤口上时,战士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些。
做完这一切,林舟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湿透了。
他抬起头,看见许婉清还靠在墙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象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婉清?”
他叫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许婉清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脸上。
“有点晕,”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疼,“没事,估计是饿的。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一碗糊糊。”
林舟站起身,蹲太久了,腿有点麻,跟跄了一下。
许婉清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骼膊。
“你也没吃吧?”她问,手在他骼膊上停留了几秒,才松开。
“恩。”林舟站直,“昨晚伤亡那么多,药还够用吗?”
“如果只是我们之前的库存的话,早就不够了。”
许婉清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望着那些或躺或坐的伤员们。
“不过幸好,我们现在已经将整个小区的物资都收拢在一起了,勉强还够用。但要是再来上一次这样的伤亡,恐怕就……”
林舟沉默了。
许婉清见状,摆了摆手。
“先不说这个。”
她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扫过那一张张面色痛苦的脸,最后落回林舟脸上。
“我知道你可能在想,想下次怎么打,怎么守,怎么减少伤亡。”
她顿了顿,轻叹一声:“但林舟,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许婉清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把他们带进来了,给了他们安全的住所和必需的食物。现在他们看着你,就象……就象溺水的人看着眼前漂过来的木头。”
她的声音低下去:“不管怎么样……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得让他们觉得,只要抓住这根木头,就真的能上岸。”
林舟默默听着。
他看着她说话时微微颤斗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抿紧的嘴唇,看着她身上原本洗得发白,如今却沾了不少血迹的运动外套。
“木头会变成船的。”他忽然说。
许婉清看着他。
“木头会变成船的。”林舟又重复了一遍,“能载更多人,也能走得更远。”
许婉清看了他很久。
然后,她突然笑了。
“那你这船长,”她说,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轻松,“还是先去好好吃顿饭吧,别船没造好,自己先垮了。”
她说完,似乎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亲近,忍不住别开视线,弯腰去拿旁边的医疗包。
但林舟分明看见,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却染上了一点红晕。
“你也是。”
许婉清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低低“恩”了一声。
这时,小陈从另一头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许姐!那边有个伤员,血又止不住了!”
许婉清立刻直起身,脸上所有的疲惫和脆弱瞬间被收了起来,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专业的许医生。
她一把抓起医疗包,快步小跑了过去,只丢给林舟一句话:
“你去忙别的吧,这里……我能行的。”
林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挤进伤员之间。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间被痛苦和死亡气息填满的房间,转身走了出去。
战后,有的是需要他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