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栋三楼。
晨光穿透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射了进来,在王海脚边投下一块光斑。
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背,藏在窗户后向下望去,如同一只在洞里窥伺外面世界的老鼠。
楼下的小区内,几只僵尸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不时发出一些无意义的低沉嘶吼。
王海松了口气,又轻轻拉上窗帘,离开了窗边。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成了末世到来后永恒不变的背景音,他早已习惯了,只要他们不靠近e栋,不发现他家中的微弱动静,就已经算“万事太平”了。
他今年四十二岁,曾经是城南一家小公司的会计。
至于现在?
现在他只是个整天提心吊胆在末世中苟活的老鼠。
胃部传来熟悉的饥饿感,王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家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上次接的雨水也快见底了。
他今天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躲在这里等死,还是冒险出去碰碰运气?
就在他尤豫不决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是脚步声。
但却不是亡灵那种拖沓混乱的脚步声。
而是……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王海象是想到了什么,心脏突然一紧。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窗边,再也顾不得保持安静,颤斗着用手拨开窗帘向下望去。
在他的视线中,一队人影正向着这边走来。
“老天……”王海不禁喃喃道。
那些人不是d栋的那群畜生。
他见过d栋的暴徒——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大多都是抢来的,眼神象饿狼,走路歪歪扭扭,手里的武器同样五花八门,从菜刀到钢管,更象是一群末日版的街头混混。
而此时他眼前的这些人……却完全不同。
是士兵。
真正的士兵。
穿着灰褐色的厚实衣甲,头上戴着链甲围帽,手里持着边缘包铁的盾牌,阵型严密,步伐整齐,前后紧挨在一起。
他甚至还看见有个人端着一张货真价实的弩!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东西。
况且,这样的气质,他绝不会看错,这些人肯定是真正的职业军人。
王海眼睁睁看着这支小队走向一旁的b栋门口。
那里有几只动作迟缓的僵尸,还有两具眼框里跳动着魂火的骷髅。
领头一人一声令下,小队立即停下。
前排步兵举盾展开阵型,后方弩手抬弩射击。
“嗖!”
伴随着一声破风声,弩箭疾射而出。
一具骷髅的头颅应声炸裂,魂火闪了一下,随后彻底熄灭,骨架哗啦散落一地。
僵尸们迟钝地转过身,发出嘶鸣向他们扑去。
盾墙稳步压上。
僵尸腐烂的爪牙在盾牌上只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根本造不成任何有效伤害。
随后铁剑从盾侧刺出,精准地一剑毙命。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半分钟。
五只僵尸,两具骷髅,全灭。
没有呐喊,没有混乱,只有盾牌撞击的闷响、剑刃入肉的嗤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然后一切便归于寂静。
王海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们要进去吗?这是要清理整栋楼?
那他们……会不会也来e栋?
这时,小队里走出一个男人,和其馀人不同,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手上也没有拿武器,而是拿着一个用塑料瓶和纸板粗糙拼接的简易喇叭。
他走到b栋门前,仰头举起了喇叭。
“b栋的幸存者们!能听到吗?”
声音在小区内回荡。
“我们是a栋幸存者组织的代表!不是掠夺者!也不是暴徒!”
王海的心脏猛地一跳。
幸存者组织?代表?
“我们已经清除了盘踞在d栋的暴徒团伙,并在a栋创建了有秩序的安全据点!我们正在清理亡灵,存储了很多食物和水,庇护所有幸存者!”
d栋的那些畜生……被解决了?
食物……水……庇护……这几个词在王海脑中久久回响。
他不禁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空瘪的肚子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我知道大家过得很难!知道每天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担惊受怕是什么滋味!知道饿着肚子看着存粮一天比一天少是什么滋味!知道看着亲人朋友倒下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
每一句“知道”都象一根针,扎在王海的心头。
他想起妻子高烧时的胡话,想起女儿最后握着他手指的冰凉小手,想起自己每天晚上缩在家中听着亡灵在外面抓挠门板时的恐惧。
“因此,我想向大家提供一条出路!添加我们!无条件添加我们,接受统一的领导和分配!”
重点来了。
王海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手心开始冒汗。
“只要添加了我们,我们会向各位提供安全的住所!每日必需的食物和饮水!以及面对亡灵袭扰时的武力保护!”
安全的住所,食物和饮水,武力保护。
这几个词简直是在直戳王海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所有添加者,必须上交个人存储的全部物资,由管理团队统一登记、保管,并按须求公平分配!我们不接受私藏,不接受特权!当然了,这也并不是白缴纳,我们会将这些物资折算成贡献点,在添加我们之后可以兑换成其他物资,并且我们发誓,绝不克扣任何人的基本生存所需!”
上交全部物资?
闻言,王海的手指绞在一起,在心中激烈地交战。
他那几包剩下的压缩饼干,还有两罐他一直留着、准备在彻底绝望时享受“最后一餐”的牛肉罐头……要把这些全部交出去?
交给一群陌生人?
“我们不强求!但我们真诚邀请!我们会接着清剿小区中的亡灵,如果各位愿意添加我们,请在两个小时之内,到a栋一楼大厅登记!带上你的物资,带上你的家人,带上你活下去的意愿!”
“记住,我们不是在施舍,而是互助!人多力量大,只有抱成团,咱们才有机会……更好的在如今这个世界活下去!”
随后,喇叭声便停下了。
那支小队没有进入b栋,而是在留下两个持盾士兵守在门口后,其馀人转向了c栋。
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快速清剿楼外亡灵,然后喊话。
王海望着那群人远去,随后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早已停摆的挂钟。
指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
末世降临的那一刻,他当时正在做一份该死的季度报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海终于动了。
他撬开卧室地板砖,取出三包压缩饼干、两罐牛肉罐头,还有一本夹着全家福照片的笔记本。
他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旧双肩包里,走到门口,先是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异常。
随后他将手放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
指尖在颤斗。
停了半分钟。
“咔哒。”
门开了。
映入眼中的是漆黑的楼道。
王海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躲藏了三个月的“家”——空荡、冰冷、闷臭,象一个肮脏的老鼠洞。
然后,他迈出了脚步。
走入漆黑的楼道,走向未知的楼下,走向那个拿着喇叭的男人所说的……希望。
而在f栋的顶层,一扇被木板封死的窗户后面,另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双眼睛里没有希望,只有深深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