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效率极高,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两名气质与前一批迥异的女子迈入。
“贵人,这是我们店的头牌和新到的,包您满意。”
老鸨这次进来明显信心十足。
王溟瞧着这两位明显不是中原的女子,又掏出一块银锭,朝老鸨淡淡道:“出去候着,我没叫你,不要进来打扰。”
这一时期,百姓民间常用的是铜钱,铜便是老百姓眼中最珍贵的资源,一个铜饼足够普通人家舒舒服服过上十年,何况更贵重的银锭。
“好嘞,小郎君慢慢玩,定要尽兴,老身便不打扰了。”
老鸨接过银锭,笑得皱纹乱飞,很是知趣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雅间内只剩下王溟与那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身着靛蓝染就、绣有奇特鸟兽纹样的长裙,另一人穿着赭红色对襟短衣配皮裙,露出修长的大腿,脚踝套着铜环。
不得不说这二女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调教,身材和容颜即使在王溟这个见惯了仙子仙女的仙人面前,也颇具异域风情,不算太差。
穿靛蓝长裙的女子年纪稍长,眼神沉静,可王溟看得真切,这份沉静背后底下压着厚厚一层麻木与枯槁。
赭红短衣的女子则更显稚气,眼里还残留着未驯服的野性与警剔,此时正悄悄抬起目光,打量着王溟。
王溟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坐。”
长裙女子正欲宽衣上前服侍,闻言肩头微微一颤,不知所措的她一时僵在原地。
短衣女子一看就是处子,估计是被带着学习的。
二女不敢确信得对视一眼,直到王溟又说了一遍才依言跪坐。
但姿态略显生硬,明显不习惯这种端正的坐姿。
“你们是东夷人?”
王溟开门见山,用的是略带古韵的东夷方言。三皇五帝时代,他带着轩辕行走四方,曾学过几句。
两女娇躯一震,惊讶地看向王溟。
赭红短衣的女子脱口而出:“贵人懂我们的话?”
她的中原话带着浓重口音,但王溟能听懂。
“略懂一二。”王溟语气平淡,继续问道,“为何成了奴隶?”
两女眼神霎时黯了下去,沉默良久。
稍大一点的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低哑:“家乡这些年不太平,出了几头厉害的妖兽,寨子被袭了好几次,死了不少人。
族里老人们时常朝着一位白衣剑神的雕像祈祷,可没什么用后来收成也不好,首领想往深山里退。
可……可附近的贵族不让,说我们已经登记在册,不能随意迁徙,还要加征皮货和药材抵税……实在交不出了,首领就把一些女孩……”
她没再说下去。
赭红短衣女子掩面小声抽噎:“阿姐和我就是先后被首领强行送走的,说是只要给贵人当侍女,就能换些粮食和物资!可来了这里才知道……”
她咬了咬嘴唇,眼圈通红。
王溟静静听着,手指轻叩桌面。
那白衣剑神好象就是他,如此说来这二女与他倒也有番因果
同时情况与他预料的差不多。
当初轩辕和他主张蚩尤部族东迁融入中原,是给了生路,但也将他们置于了中原这个新兴王朝的统治框架内。
初期在和平时期或得遇明主的情况下能相安无事,可一旦遭遇天灾人祸、王朝贵族剥削加剧,这些外来部族往往首当其冲,成为最先被牺牲的底层。
这也是奴隶制社会最残忍的底色。
“你们在此地,平日接触客人时,可曾听到过什么朝堂上的风声?或是哪位大人物的事情?”
王溟神色不变,了解情况后直接切入正题。
这般地方,来往皆是贵胄纨绔,酒酣耳热之际,漏出几句醉话,往往比奏章邸报更真切。
所谓春江水暖鸡先知,确是至理名言。
两女对视一眼,靛蓝裙的女子尤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偶尔能听到喝醉的贵人提起。这些年,朝中最常被念叨的名字是闻仲。”
“哦?”王溟眼神微动,“仔细说说。”
“那位闻仲大人,据说是截教门人,法力高深。
如今深受大王倚重,执掌东方兵事,好象在推行什么新政……好象是要整顿赋税,限制贵族私占山林猎场,还说要抚慰远夷。”
她努力回忆着那些支离破碎的醉语,“来这里寻欢的贵族,对此很不满,常私下抱怨,说闻仲就会仗着大王宠信,损了他们的利。”
赭红短衣的女子也小声接道:“我听其他姐妹议论过,说远东一些部族近来动荡,也是闻大人建议大王以抚代剿,但朝中反对的声浪很高。”
王溟心中渐明。
果然,金鳌岛万年闭门期一结束,闻仲便入世殷商,如今已站稳脚跟。
他所行新政,确已触及旧贵族的痛处,而抚夷之策,完全符合截教“有教无类”、护佑弱族的教义。
只是这阻力,恐怕远比表面看来更深。
“你们对殷商,对如今的大王帝乙怎么看?”
王溟问出此行另一个关键。
两女再度沉默,这次沉默得更久,似在权衡生死。
最终那赭红短衣的少女,或因年轻气盛,或因王溟方才的东夷语让她产生了亲近感,咬牙低声道:“贵人,我们都是奴隶,说句不知轻重的话”
少女观察了下王溟的脸色,“我们的想法会有人听吗?会有人在意吗?重要吗?”
“重要。”王溟瞧着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少女,平视着她们,声音平和,“至少对我来说,你们的想法值得聆听。”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奴隶也是人,也该做人。”
两女浑身剧震,怔怔望向他,像听不懂这句话,又象每个字都砸进了心里。
那一直强压着的麻木,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几乎已被遗忘的波澜。
“贵人,您的心意,我们姐妹死都不会忘。但这番话若传出去,便是大逆不道,要杀头的!您不必为我们这样的人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长裙女子说不下去了,眼底那刚泛起的一丝微光,很快被更深、浸透骨髓的恐惧压了回去。
这世道便是如此。他们这样的奴隶,性命本就不值钱。
唯独在这座精心编织的华丽牢笼里,在深夜、在推杯换盏间、在那写满污秽与淫乱的床榻上,在贵族们取乐的哄笑声中,才体现出连她们自己都感到恶心的、仅存于世的肮脏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