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又兢兢业业治理天下十九载。
人族在他的打理下，虽无开疆拓土的赫赫武功，却也是政通人和，仓廪丰实，文明薪火传承有序，呈现出一派稳固而祥和的盛世气象。
终于，功德圆满之期已至。
这一日，陈都上空再现异象，东方紫气浩荡而来。
然而，此番驾临主持仪式的，却并非上清圣人通天教主，而是换成了截教首席大弟子，多宝道人。
别问，问就是通天教主偶有所悟，闭关静修，实在分身乏术。
实则碧游宫内，通天正与王溟品茗论道，好不惬意，显然是对这种走过场的仪式兴趣缺缺，干脆让大弟子代劳，倒也省心。
多宝道人胖脸有些不耐烦，他也想喝小师弟的悟道茶。
但师命难违，多宝只得手持崆峒印，一丝不苟地完成册封仪式。
随着印玺光芒大放，九天之上，天道功德气运如期垂落。
只是，这功德规模……与昔日三皇证道时那浩瀚如海的景象相比，着实显得有些秀气。
唯一前来观礼的元始天尊微微蹙眉。
他能清淅感知到，这首帝之师的功德，远不及三皇之师那般磅礴，心中对通天和王溟的芥蒂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若非他们珠玉在前，拔高了期望，又何来此刻的落差？
功德加身，作为帝师的广成子，周身玉清仙光涌动，气息终于突破瓶颈，堪堪斩却第二尸，勉强迈入了准圣中期。
毕竟之前有王溟干预，阐教十二金仙虽命犯杀劫但业力不大，况且首帝功德也不算少。
但广成子还眼巴巴地盯着天空，渴望再降下一点功德气运。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功德气运如同细流，将他推过门坎后便后继乏力，想要借此冲击第三尸，无疑是痴人说梦。
收获？修为的提升固然是收获。
但比起他日思夜想的、足以比肩甚至超越王溟的泼天功德和修为飞跃，这点进步简直微不足道。
更何况，他此番最大的收获，恐怕是那顶伴随功德一同响彻洪荒的广坑仙桂冠，此名号怕是注定要伴随他整个仙生，成为其履历上最“亮眼”的一笔，想想都令仙心塞。
反倒是颛顼，气息稳步攀升，最终证得大罗金仙巅峰道果。
随后，便被火云洞中降下的接引仙光接走，与三皇并列，共同镇压人族气运，也算功德圆满，永享清静。
人族共主之位，顺理成章地由贤名在外的帝喾接任。
值得一提的是，这第二尊帝师之位，依旧落在了阐教门下。
消息传开，知晓内情的洪荒大能们神色各异，尤其是想起广成子这位“前车之鉴”后，不少仙神心中都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又是阐教的人？就问你人族怕不怕？”
“别管人族怕不怕，小神我是真怕了。赶紧趁他们还来不及整幺蛾子，小神赶紧多加点班赚点功德吧。”
“是极！是极！”
“赶紧让分身加班干活！”
与此同时，崐仑山玉虚宫内，仙光缥缈，道韵盎然，却总透着刻板的森严。
眼见首帝功德落幕，第二尊帝师之位未定，一直静坐于元始天尊下首，姿态躬敬却难掩一丝游离于内核圈外孤寂的燃灯道人，缓缓起身。
他身形清瘦，面容古拙，周身气息晦涩深沉，赫然已是准圣初期巅峰的修为，距离中期仅一步之遥。
然而，他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陈旧道袍，与周遭阐教金仙们的仙光宝气、华服美器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他尴尬地位的无言写照。
他对着诸天庆云上那道身影，依足礼数，深深一揖，声音平稳中带着矜持与期盼：
“老师，广成子师弟已为人族首帝之师，功德圆满，可喜可贺。
今帝喾将立，辅佐之责关乎我教气运延续。
贫道蒙老师不弃，忝为阐教副教主，愿效绵薄之力，担此重任，必当恪尽职守，导次帝行正道，扬玉清威仪于八荒。”
他言辞恳切，更是点明自身副教主的职份，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体面且有力的自荐。
他自认，于公于私，于修为于资历，此番都该轮到他了。
毕竟他未曾与广成子相争首帝，甘愿以副教主之位担任第二帝师，难道还不足以换来一次机会吗？
然而，云床之上的元始天尊，那双仿佛能洞彻万物本源、却唯独缺乏温度的眼眸，甚至未落在过燃灯身上。
元始面容无悲无喜，只有淡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尔之修为资历，贫道自然知晓。然帝师之位，关乎人道气运流转，非仅法力高深便可胜任。
需得根性至纯，道心无瑕，且与吾玉清正统气运紧密相连之仙，方能承此重任，不至有失。”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然而，落在殿内每一位有心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侍立在侧的十二金仙，除了广成子神色复杂地低下头，其馀如赤精子、玉鼎等人，皆面容肃穆，对老师的话深以为然地点头。
而站在十二金仙最末位，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的黄龙真人，却是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这条卵生黄龙，何尝不正是被这“根性至纯”四个字，永远钉在了边缘位置，空有金仙之名，却无内核之实，连件象样的护身法宝都没有！
燃灯道人古井无波的心境，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滔天波澜。
他如何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根性至纯”、“玉清正统”……每一个词，都象是一把冰冷的刻刀，清淅地划出了界限。
他燃灯，曾是紫霄宫中三千客之一，与元始天尊有过同殿听道之谊。
纵然如今修为高深，屈尊元始门下叫了这么多年老师，即使贵为副教主。
但在元始心中，他永远是个外人！
一个仍有野心、心思未必全然依附的外人！
元始天尊宁愿将机会、资源、信任，全部倾注给由他一手抚养、教导，对他绝对忠诚、易于掌控的嫡系十二金仙，也绝不会真正给他这个曾经的“同学”，如今的下属！
一股混杂着屈辱、自嘲、以及被彻底看轻的怒意，自燃灯心底翻涌而上，几乎要冲垮他亿万年来修持的镇定。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带着沙哑与最后挣扎：
“老师！贫道自知或有不足，然对阐教，对老师，绝无二心！一片赤诚，天地共鉴！恳请老师……”
“赤精子。” 元始天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那淡漠的目光终于移动，落在了根脚清白、对他唯命是从的开山二弟子身上，“帝喾之师，由你前往。当时时谨记玉清教悔，勿得有违。”
“弟子，领法旨！定不负师尊厚望！”
赤精子强忍狂喜与激动，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地应下。
他眼角馀光扫过僵立原地、气息紊乱的燃灯副教主，心中更是志得意满，暗道：
“连副教主都争不过我，可见师尊对我的信任！此番功德，我必手到擒来，届时修为大进，阐教门下，除却师尊、广成子，当以我为尊！”
这一刻，燃灯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坚持了无数年的期望破碎的声音。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旧日情分，都在元始天尊如今轻描淡写的任命下，被碾磨成灰。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宽大的袖袍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明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住他对阐教最后的一丝幻想与温情。
元始天尊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教务，袖袍轻拂：“诸事已毕，退下吧。”
众仙依序退出庄严肃穆的大殿。
燃灯是倒数第二个挪动脚步的，他的步伐沉重。
在经过同样低头沉默、身影萧索的黄龙真人身旁时，两位被“根性”二字排斥在内核圈外的失意者，虽无只言片语，但那同病相怜的悲凉，却在无声地共鸣。
燃灯走出玉虚宫，立于云海之巅，回望那霞光万道，却等级森严、令他窒息的仙家圣地，缓缓勾起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
“好一个玉清正统……好一个根性至纯……” 燃灯道人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同寒风吹过枯枝，“原来亿万载俯首听命，仍换不来半分真心相待。
此地，终究非吾道场。”
他眼中最后的留恋与尤豫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多年尊严被踩踏、多年辛劳被无视的冷漠与决绝。
阐教副教主，他燃灯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