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刚过,圣驾启程往圆明园。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紫禁城出发,旌旗招展,车马辚辚。安陵容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透过纱帘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青黛和紫苏陪在身侧,一个为她打扇,一个为她斟茶。
“小姐,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青黛轻声道。
安陵容点头,心中却想着别的事。圆明园……那是皇家的夏宫,亭台楼阁,湖光山色,比紫禁城多了几分灵动,也多了几分……危险。
那里没有高高的宫墙,没有重重的宫门,有些事做起来,比在宫里方便。同样,有些暗算,也比在宫里更难防备。
马车在圆明园门前停下。安陵容下车,早有太监宫女候着,引她往住处去。
“容贵人,您的住处安排在了九州清晏附近的‘澹泊宁静’。”领路的太监笑容满面,“皇上特意吩咐的,说那里清静,景致也好,适合贵人静养。”
澹泊宁静。安陵容知道这个地方,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靠近皇上的寝宫九州清晏,确实是个好去处。
“有劳公公。”她示意青黛递上荷包。
太监接过,笑容更深:“贵人客气了。皇上还说了,贵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安陵容点头,随着他往澹泊宁静去。一路上,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比起紫禁城的庄严肃穆,这里更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婉约灵动。
澹泊宁静是个独立的院落,三进三出,很是宽敞。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面还有个小花园。院中种了几株海棠,此时花期已过,绿叶葱茏。墙角一丛翠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这里真好看。”紫苏忍不住赞叹。
确实好看。安陵容在院中走了一圈,心中满意。这里离皇上的九州清晏近,离华妃的“上下天光”也不远。皇上这样安排,是把她放在了眼皮子底下,既是恩宠,也是……监视。
“收拾吧。”她吩咐道。
青黛和紫苏带着宫女太监们忙活起来,安陵容则在正房坐下,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紫檀木的桌椅,青花瓷的花瓶,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题着“澹泊宁静”四个字。窗下摆着一张琴案,上面放着一张古琴。
安陵容走过去,手指轻抚琴弦,铮铮几声,音色清越。
是张好琴。
“贵人,华妃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外面传来通报声。
安陵容回身,见颂芝带着两个宫女进来,手中捧着锦盒。
“容贵人,娘娘听说您到了,特地让奴婢送些东西来。”颂芝笑道,“这是冰镇的酸梅汤,最是解暑。这是新制的团扇,扇面上是苏绣,绣的是荷花,正应景。”
“谢华妃娘娘。”安陵容示意青黛接过,“娘娘有心了。”
“娘娘说,贵人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说。”颂芝道,“圆明园不比宫里,规矩少些,但也自在些。贵人若闷了,可以去‘上下天光’找娘娘说话。”
“是,改日定当去给娘娘请安。”安陵容温声道。
送走颂芝,安陵容看着那碗酸梅汤,没有动。团扇倒是拿起来看了看,扇面上的荷花绣得精致,栩栩如生。
“小姐,这酸梅汤……”青黛迟疑。
“倒掉。”安陵容淡淡道,“团扇收起来,不用。”
“是。”
她不信华妃会这么好心。酸梅汤里说不定加了什么,团扇上说不定熏了什么香。在这深宫,防人之心不可无。
收拾妥当,已是傍晚。安陵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在院中散步。晚风习习,带着荷花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皇上驾到——”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
安陵容一愣。皇上这么快就来了?
她忙整理衣襟,迎出去。胤禛已经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常服,未戴冠冕,只束了发,看着比在宫里时多了几分随性。
“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胤禛扶起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可还习惯?”
“很好,谢皇上安排。”安陵容道。
“喜欢就好。”胤禛牵着她走进正房,在榻上坐下,“这里比宫里凉快,你身子弱,正好养养。”
“皇上厚爱,臣妾惶恐。”安陵容垂眸。
“惶恐什么?”胤禛轻笑,“朕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他顿了顿,又道:“朕的九州清晏就在那边,离你这儿近。往后朕批折子累了,就来你这儿坐坐。”
“皇上随时来,臣妾随时恭候。”安陵容温声道。
胤禛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陵容,你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圆明园吗?”
“臣妾不知。”
“因为这里自在。”胤禛望向窗外,“在宫里,朕是皇上,你是贵人,处处都要守着规矩。在这里,朕只是胤禛,你只是陵容。咱们可以像寻常夫妻一样,说说话,散散步,不必顾忌那么多。”
安陵容心中一动。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寻常夫妻?他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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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她迟疑道。
“叫朕四郎。”胤禛握住她的手,“在这里,没有皇上,只有四郎。”
安陵容抬眼看他,他眼中带着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四郎……”她轻声唤道。
胤禛笑了,将她搂入怀中:“这就对了。”
那一晚,胤禛留在澹泊宁静用晚膳。菜是安陵容小厨房做的,四菜一汤,清淡可口。两人对坐而食,没有宫女太监伺候,就像寻常人家一样。
饭后,胤禛没有走,就在澹泊宁静歇下了。
夜里,他搂着安陵容,在她耳边低语:“陵容,给朕生个孩子吧。”
安陵容身子一僵。孩子……又是孩子。
“臣妾……臣妾会努力的。”她低声道。
“不是努力,是缘分。”胤禛抚着她的小腹,“朕与你的缘分。”
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了。安陵容心中越发不安。皇上对她,似乎真的……动了真情。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她能怎么办?拒绝?不可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演下去。
“四郎……”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臣妾也想要个孩子,一个像四郎一样的孩子。”
胤禛笑了,将她搂得更紧:“好,那咱们就生一个。”
那一夜,格外温柔。
之后的日子,胤禛几乎每日都来澹泊宁静。有时是白日,来坐坐,说说话;有时是夜里,来歇息。他不再像在宫里时那样,总是翻牌子,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性得很。
安陵容也渐渐放松下来。圆明园确实比宫里自在,规矩少,人也少。她每日在院中看看书,绣绣花,弹弹琴,偶尔去湖边散步,日子过得闲适。
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嫔妃。华妃常邀她去“上下天光”喝茶,她不好总推辞,偶尔也会去坐坐。敬妃也常来串门,两人说说闲话,倒也融洽。
至于甄嬛……安陵容见过她几次,在湖边,在花园。她总是独来独往,神色郁郁,见了安陵容,也只是淡淡行礼,不多话。
沈眉庄也来了圆明园,住在偏僻的“杏花春馆”,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安陵容见过她一次,在湖边,她一个人坐着,看着湖水发呆,背影萧索。
安陵容没有上前。她知道,沈眉庄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这日午后,安陵容在院中弹琴。一曲《渔樵问答》弹罢,身后传来掌声。
她回头,见胤禛不知何时来了,站在廊下,含笑看着她。
“四郎。”她起身。
“弹得好。”胤禛走过来,在琴案旁坐下,“这曲子闲适淡泊,正合你这‘澹泊宁静’的意境。”
“四郎过奖了。”安陵容在他身边坐下。
胤禛握住她的手,细细看着:“这双手,真是巧。会弹琴,会绣花,还会……”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笑意:“还会伺候人。”
安陵容脸一红:“四郎……”
胤禛低笑,将她揽入怀中:“陵容,你知道吗,朕最喜欢你这样。不张扬,不媚俗,安安静静的,却自有风情。”
“臣妾……哪有四郎说的那么好。”安陵容靠在他怀中,心中却一片清明。
皇上对她的“喜欢”,她能感觉到。可这喜欢,能维持多久?帝王之爱,最是善变。今日能将她捧在手心,明日就能将她弃如敝履。
她不能沉溺,不能动心。她要清醒,要理智。
“四郎,”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依恋,“您对臣妾这么好,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傻话。”胤禛抚着她的发,“朕对你好,是朕愿意,何需你报答?”
他顿了顿,又道:“若真要报答,就好好陪着朕,给朕生个孩子,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可好?”
一家三口。这话说得太动听了。安陵容几乎要信了。
可她不能信。她不敢信。
“好。”她点头,眼中泛起泪光,“臣妾……臣妾也想和四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胤禛笑了,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安陵容闭上眼,回应着他,心中却一片冰凉。
她在演戏。演一出郎情妾意的戏。
皇上也在演戏吗?还是……他真的动了心?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戏,她必须演下去。
演到什么时候?演到皇上厌了,演到她赢了,演到……她在这深宫,真正站稳脚跟。
窗外,蝉鸣声声,夏日悠长。
澹泊宁静里,琴声又起,是那曲《高山流水》。
胤禛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他看着弹琴的女子,眉眼沉静,姿态优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进了宫呢?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将她卷入这深宫的漩涡,后悔让她面对这些明枪暗箭。
可他更庆幸。庆幸她进了宫,庆幸她成了他的妃嫔,庆幸他还能这样看着她,陪着她。
“陵容,”他忽然开口,“等回了宫,朕晋你为嫔,可好?”
安陵容手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他,眼中带着惊讶:“四郎……”
“你值得。”胤禛握住她的手,“朕的陵容,值得最好的。”
安陵容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感动?是惶恐?还是……不安?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皇上对她,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是福是祸?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四郎厚爱,臣妾……臣妾惶恐。”
“别惶恐。”胤禛将她搂入怀中,“有朕在,你什么都别怕。”
安陵容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心中一片茫然。
皇上,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对臣妾,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戏,她必须演下去。
演到曲终人散,演到……水落石出。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圆明园的夏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