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他眉间的每一道褶纹。
他迟迟没有伸手。
只是静静看着那信,许久。
屋外风雪呼啸。
铜炉中火焰升起一簇明亮的焰心,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十年前的雪夜。
那夜,五皇子临死前笑着对他说:
“我若死,你替我看着她。”
他缓缓伸出手,终于接过那封信。
事实上,这件事情,他是不打算插手的!
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啊!
指尖微凉。
火光摇动。
清国公低声道:
“好。”
清国公接过信,坐在那儿,久久未语。
那封信静静地放在案上,黑色的蜡封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像一只盯着他的眼。
他盯着它。
指尖微微发颤。
炉火烧得正旺,铜炉口的烟气缭绕上升,一阵阵地打在他的脸上,却未让他有一丝暖意。
他的呼吸极轻,几乎听不见。
眼底的光,却一点点黯下去。
他知道——这封信,他不该拆。
一旦拆开,就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老人。
意味着他要再次涉入那场已经葬尽所有兄弟、战友、荣耀的泥沼。
可偏偏——他看着那封信,心头的血又一点点被烧热。
两年前,他在雪夜里亲手合上了五皇子的眼。
那时,风雪比刀更狠。
他跪在血地上,听见五皇子喃喃的最后一句话——“我若死,你替我看着她。”
那时,他答应了。
只是,那一答,成了一场长久压在心上的负担。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尽到承诺。
那女孩平安长大,做了公主,有府、有封、有地。
他以为,这就够了。
可现在
她竟要走上五皇子那条路。
他缓缓地伸出手,拇指在那封蜡封上轻轻摩挲。
指腹下的质地冰冷而坚硬,像极了命。
命,是冷的。
不论握得多紧,它都不会热。
他又收回手。
指节间微微一颤。
屋里极静。
只有炉火发出的“啪嗒”声。
他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丫头啊”
他低声喃喃,声音像被岁月碾碎,沙哑而微颤。
“你五哥在的时候,你是他心里头最软的一块。”
“他那时打仗,从不带你写信的,可只要安营扎寨,先问的就是你吃得好不好。”
“那时候我就笑他,说一个皇子,也这么念家。”
“他只回我一句——‘她还小。’”
“可如今”
他眼底的光慢慢黯了下去。
“他死了两年,而你要走的这条路,比他当年那条,更险。”
“他那时起兵,还有忠臣、旧部、士族暗助。”
“而你——连自己身边的侍从,都可能是大汗的耳目。”
他苦笑,喉头的声音像被风雪磨碎。
“你走这一步,不是登路。”
“是坟。”
他又看了一眼那封信。
那黑蜡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
他的指尖忽然收紧。
——不能拆。
理智告诉他,这是陷阱。
他若一旦打开,连自己也要被卷进去。
这世上没什么‘旁观’二字,一脚踏入,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会沾上血。
可他也知道——不拆。
她就真要一个人死。
她是五皇子唯一的血亲。
也是那场旧梦唯一的延续。
五皇子死时,只剩他在旁。
而如今,若连他都不管——
那就连“兄弟”二字,也算不得了。
他忽然抬头。
火光在眼底燃了一瞬。
他低声道:
“罢了。”
他将那封信取到手中。
指尖按在黑蜡封上,轻轻一掰。
“啪”的一声极轻脆响,像一根细线被扯断。
蜡封碎裂。
那一刻,他几乎能听见心头某个角落坍塌的声音。
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唉五殿下啊五殿下”
“你若泉下有知,也该笑我这老糊涂。”
“本不想再踏这浑水,可——”
他声音微顿,低低道,
“有些债,不是欠你的。”
“是欠天理的。”
他说罢,终于展开信纸。
纸面极薄。
火光映上去时,能看见细细的纹理。
拓跋燕回在一旁静静看着,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清国公眼神在信面上缓缓游走。
他的表情,最初还带着一点倦与冷。
可随着视线的深入,那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眉心一点点收紧,指尖不自觉地在案上轻敲。
半晌,他抬起头。
“这信——”
他声音低沉,
“是萧宁写给你的?”
拓跋燕回点了点头。
“正是。”
清国公盯着她几息,眼底的光微微一沉。
“好。”
他咬了咬牙,笑了一下,笑意里没有半点喜。
“好啊。”
“那就让我看看——”
他顿了顿,指尖捏着那信,火光映在他掌心的褶纹里。
“这位大尧的纨绔皇帝,究竟打算如何送死。”
他说完,低下头,缓缓展开那封信。
纸页轻响,似雪落地。
空气在那一刻几乎凝滞。
炉火“呼”的一声跳得更高,把他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
那一刻,没人说话。
火光、风声、纸页的轻颤,成为屋中唯一的声音。
拓跋燕回站在一旁,手指紧扣着衣袖。
而清国公的目光,终于停在信尾那一行小字上,呼吸极轻,却深沉。
他没有说话。
只是,指节,微微收紧。
那一瞬,他的神情,不再是震惊,也不再是嘲笑。
而是那种老将看见刀锋再次出鞘的沉默。
——他知道,这一封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真的回不去了。
也意味着,这场风雪之局,已然启幕。
而他——亲手揭开了它。
清国公的指尖在那封信上轻轻一顿。
纸页初展,那一行行墨痕跃入眼底。
他本只是扫了一眼。
可就在那一眼之间,整个人却微微僵住。
那字。
——行笔如走龙蛇,转折处锋芒内敛,收势时却又遒劲若铁。
笔意开合之间,似风卷雪起,似刀锋破阵。
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从那薄薄的一纸之上,竟生生逼出几分冷意来。
清国公怔了。
炉火的光照在信面上,墨迹反出淡淡的光泽,笔锋锋锐处,犹如有风从纸中透出。
他缓缓眯起眼。
那眼神中,本带着几分轻蔑与倦怠的冷意,此刻却一点点被惊异吞没。
“这是萧宁写的?”
他喃喃出声。
语调里带着极深的迟疑,仿佛自己都不敢信。
在他记忆中,大尧的那位年轻天子,是一个自幼生长在锦绣深宫的纨绔。
好诗文,却不中用;擅骑射,却不知兵。
他曾听过许多笑谈,说那少年登基前不过是个“花街王爷”,日日与文士饮酒赋词,以放浪为能事。
可眼前这行字,却让他心头忽然泛出一种异样的寒。
“字如其人”
清国公低低喃喃。
他出身军伍,虽不以文墨为长,却阅人无数。
他知道,字若能至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更何况,这笔力的沉稳,并非由才气得来,而是从岁月、心志、胆魄中淬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