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听来,这声音不觉有何异常,至多纳闷话中何意。
但落于杜威等天阳紫婴耳中,却是令他们不由得心神一震。
这声音出自何人,神舟上诸位紫婴修士俱是知晓。但伴随天阳掌门隔空施法,这传声之人应当早被擒拿。
可此时节传声而出,又听内里话意,杜威几人对视间,心中顿生不妙。
“掌门他……”
不待话语落定,伏天法阵连同那青埂云殿同感一阵沉闷压力自天而降,两方交错法阵在这无边压迫之下,刹那崩散。
陈月曦觉察法阵生变,上苍压力传达之下眼看阵法将散。身形一晃本欲化光离去,但却看远处墨卢踏云而来。
严正青虽是伤重,但面对突来阵法崩溃并不慌乱。
随着碧玉小舟落在脚下,他回身看向一旁青空中,正踏空行走的高大墨犬,又见对战女修已然盘膝落坐兽背。
当下便知,此兽属她。
感应巨犬一身清净气态,全然没有混杂妖气,严正青口中不由得赞叹:“道友这头战兽,当真是威武不凡!”
二人客套之间,便看阵法崩解后众修士皆是向各自门派聚集之处赶去。
“严道友,”陈月曦望着云殿飞空,众多虹光相继赶去。知晓是到离开之时,她回首冲着这位天阳修士抱拳一礼:“此回斗战收获颇丰,期待来日有缘,能再同道友切磋一番。”
随着二人作别,墨卢踏云而行,直奔上空云端大殿。
待到陈月曦与墨卢回至殿上,目睹她与严正青一战的青埂众修纷纷围拢而来,口中不住恭喜。
她这一场斗战,可是将全身玄道本事展露的淋漓尽致。
尤其斗败了严正青,这位天阳派中名声鹤立的筑基天骄后,众人看待她的眼神中满是佩服。
对于青埂府内,这群常年处在斗战之中的门派修士来说,同门之人不仅实力高绝,又大涨了自家宗门脸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在一声声恭维与诸多攀谈之间,何秋明三人也是走到近前,纷纷开口关心陈月曦自身伤情。
何秋明瞧着四周修士眼中兴奋之情还未褪去,他也是颇为高兴。
这位“宠物达人”口中兴奋,手下搓揉墨卢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师妹,你这回真给咱们长脸了!早听说这严正青,是天阳当下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如今败在你手,好啊!真是大好事!”
相较于何秋明的兴奋,邓泽与汪澜更为关注陈月曦自身。在确认她伤势并不严重,这才略松了口气。
“当时瞧见你对上严正青,我还担忧他伤到你。如今看结果,倒是我又小觑师妹的实力。”
汪澜瞧着陈月曦服下丹药调息,再看远方天阳神舟渐渐浮空,她望着更远方已然踪迹全无,此刻正被云雾笼盖的倾波山。
见看不清那山中情景,汪澜蹙眉间不由得发出疑问:“也不知那守静观中发生何等变化,竟是隔着老远将余长老布下的金环大阵给破去。”
邓泽此时也正遥看远方倾波,但跟汪澜一样。纵然他以法目观宇之术,也不能破开迷雾看清内里。
而在云殿内的高台之上,荼明等六位紫婴修士同样是神情凝肃。神念在扫视阻隔于倾波山外的云雾时,同样不论何种神通,皆是无功而返。
兆空回想方才阵法被破之时的威压,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他看向为首的荼明,开口略带犹豫:“荼老哥,你看方才那动静莫不是……”
不待兆空言语说尽,一旁余采薇却是直接打断,“静心看着吧……”
余采薇遥看被云雾笼盖的山峦,目光中透出的神情同荼明一样复杂,“很快……便出结果。”
天阳神舟之上,一众紫婴修士担心倾波山上巨变。但云雾阻隔,令他们不得靠近,最终也只能是沉住气安静等待。
而在云雾之内,倾波山此刻遍地狼藉,半山之处更是隐约可见弥漫至地陆,又深入土层下的狰狞裂痕。
倾波仙城乘着紫云飞于半空,原本拱卫其身的六座浮岛宫阙,此时只剩一座破败残骸依旧顽强存在。
但这破败宫阙内里灵光黯淡,众多倒塌的建筑与楼阙遍布裂痕,气机顷颓不振,正昭示它也即将撑持不住。
破阵玉符化身的黄龙此时依旧盘亘空中,但原本无匹气势已然衰落,那周身鳞片毁伤大半,又看浊气外泄。
自这种种负态显露下,便不难猜出。这场隔空斗法中,彭明涛并未完全占据上风。
非是他这位天阳掌门名不副实,根源在于轻估对手,未曾料想有意外手段频频出现。
“以洞天为祭,仙宫作辅,紫衍炼宝符驾驭六阙一城组七曜天星阵,再借由倾波山牵引东海水脉之力……”
那断裂一根长角,双眸略显灰白的残破龙首中,彭明涛低沉声音传出:“不愧是静胥最为得意的弟子,此番符箓变化之道兼顾创立新天之意境,你差她不远矣。”
这位远在南陵洲的天阳掌门,此刻以神念隔空驾驭黄龙,再度看向那同样破败却依旧虹光充盈,气机不见衰落的倾波仙城。
灰白的龙眸扫过整座仙城,最终把视线定格在城楼门阙之上。
仙城门阙依旧雄伟,虽是有诸多裂痕弥漫其上。但踏在屋脊之上,正与黄龙对视的道人一身神采飞扬,背后圆光更是流转无尽炫彩。
仙城似是受到牵引,正同样散发玄妙莫测之气。原本因倒塌破败而展露的顷颓之势,早已随着道人的笑声而扫除一空。
“岳清弘……”龙首开合,内里彭明涛话中带着些许疑问:“以你天资,若是选择直接身合洞天,早在叛出天阳至多百年时,便能入得渡觉。”
“但你并未如此做,反而花费数百载光阴于玄阳域重开一派,又自行尝试破境。”
“哪怕本座隔空出手,你明知不敌。却始终不曾动用静胥留下的手段……本座不明白,你在执着什么。”
龙首环顾整座倾波山,瞧着原本大好山川此刻只剩满地废墟狼藉,尤其那辛苦祭炼的六座宫阙法宝,如今只剩一座废墟仍在残喘。
彭明涛操纵黄龙,以那双灰白的瞳眸直视岳清弘,“如今你虽功成,但代价却是数百年来的积攒挥霍一空,更是赔上静胥的洞天,清弘……”
黄龙又一度发问:“本有通天之路,却选择行此搏命下策,是何缘故?”
若是自一开始,岳清弘身合静胥真人遗留洞天,修为早已踏入渡觉行列。
如此做纵然是行踪暴露,但凭借一身渡觉真人修为再搭配【定寰仙宫】这件灵宝。
彭明涛想要拿下他,绝非容易之事。
但岳清弘并未这么做,反而是孤注一掷,冒险以紫婴之身与全部身家硬拼彭明涛这渡觉之威。
此回倾波山一战,岳清弘是在赌。
他是拿自己去赌,是拿静胥一脉全部修士的身家性命,是倾尽守静观数百年的积累,拿自己拥有的一切去同彭明涛对赌。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甚至外人看来必输无疑的惊险之赌。
若一个不慎落败,等待岳清弘与守静观修士的,便是在彭明涛这位渡觉真人手下,尽数命陨。
彭明涛的不解之处,便是在此。
岳清弘此回的决定,是冒着近乎十死无生的风险。
今日局面若是换做彭明涛,他定是要提早融合洞天踏上渡觉。拥有实力能够自保,一切才有周转的余地。
静胥真人为徒弟留下洞天,为岳清弘留下自己门派之外的一众因果人情,最后之时更为徒儿布下诸多后手。
手握一把好牌的他,不该如此拼命才是。
岳清弘自当年出走天阳起,其实是有最好的选择。
但他并未按照静胥真人的谋划,他选择以自己的方式,以此时只身面对掌门的方式,回敬天阳派。
面对彭明涛的不解疑问,岳清弘只是仰头凝望仙城上空,那耗尽一切后正缓缓崩解的洞天小世界。
这方洞天,是恩师静胥真人留给他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后的念想。
如今,这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直到洞天彻底陨灭,岳清弘这才遥看气息萎靡的黄龙,“掌门,我非是你,也不是师尊的延续。”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并没有功成后的喜悦,也没有对彭明涛的怨恨。他好似在与多年不见的熟人交谈,语气中满是看透尘寰的淡然。
“掌门所思是为光大门派,恩师所行是为不负己身不负本心。这是你们的理念,是你们的道。”
岳清弘垂眸遥看下方倾波遍地狼藉,袖袍挥动间,一股玄之又玄的伟力倾覆而出。
破败的倾波山在这伟力拂过后,崩解陆宇恢复原状,山水地脉再回完整。
破碎坠落的五座宫阙复归完好,连同勉强支撑的最后一宫,也是刹那间焕然一新。
倾波仙城中玄妙气机弥漫,破碎城垣渐复完整。
六座浮空宫阙拱卫仙城周遭,灵机震荡间展露的霞光与仙城下方紫云合为一处。
空中黄龙在这玄妙伟力之下,气机再度萎靡三分。
对面仙阙之上,岳清弘大袖飘扬双眸中神采澄净清明,背后一方圆光内衍诸般符纹妙法。
这位出走天阳派数百载,历经多年磋磨的叛逆之徒,此时终是展露那冠绝一门的不世风采。
岳清弘凝望黄龙,口中之声铿锵有力:“你们有你们的道,而我岳清弘之路……只在我心,只在我行!”
声浪如动震吼爆,满空云霞在这一声传响中倏尔溃散,地陆升腾起浊气与上方苍空垂降清玄混同。
霎时间,无边灵机遍撒倾波。
黄龙默然良久,最终内里声音在幽然中透露一股莫名欣喜:“静胥,你的徒弟……出师了!”
叹声落定,黄龙腾空辗转身形。
遮盖倾波山的云雾在黄龙一撞下散去,守在外间的四名天阳紫婴见巨龙飞来,还不待言语,便被一道灵光收起身形。
收起地上四人,黄龙游移青空中,回首再看倾波之上仙城遍撒氤氲,灰白眼眸闪动异样之色。
“守静观,守得本心清明,静得外尘不扰。观来自在,观来真我。”
“清弘,你未负静胥,下一局再会!”
旋即巨龙不再停留,径直飞向天阳神舟。
倾波山上空,岳清弘负手立身仙阙顶端,遥看黄龙卷起天阳门人径直离去。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黄龙踪迹,直到明黄消失于天边。龙影离去,满空上境之气亦是消散一空,再不见半点压迫。
随着黄龙连同天阳一众修士远去,倾波山这场巨变终是落下帷幕。
仙城楼阙之上,岳清弘这位守静观开派之尊环顾四方。旋即背后圆光一抖,明妙之气立时充斥四野。
巍峨法相自仙城而起,氤氲紫光缭绕不尽法符天纹,神箓衍化至理玄机,恢宏气态直穿天宇。
九霄云空,霎时一震。
感知天地间又升新位,东华洲上灵机奔涌地脉隆隆,玄妙气态随着法相现世,又是令天极星宿一变轨仪。
岳清弘一身道袍肆意随风飘舞,那双澄湛眼眸中神采无尽,周身渡觉气势再无保留,随着冲天法相腾空,五境之威弥布上下四方。
这位天阳弃徒逢师门之变,又历经数百载道途辗转,于今朝终攀上境。
青年真人负手立于仙城之巅,神念遥感天地四方,玄黄挪移满空清浊,心念只觉大道至理清晰入怀,玄机窈窈冥冥,再无朦胧。
遥想昔日恩师羽化,自家率众出走天阳。历经诸般波折,方行至今朝。
“哈哈哈!”
思及此处,再垂首一瞧山脚,那石碑上亲手篆刻【守静观】三方大字。
岳清弘仰天大笑之际,胸中真情激荡未停,不由得朗声高吟:
“曾列天阳习符章,传灯本心见真常。”
“志异道统寒变生,破门出走定玄阳。”
“重立观宇承师志,持战苍黄破穹光。”
“一朝脱劫乘风起,不负初心续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