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远超了白师爷的预期。
这酒液,在他的口中浸润、流淌。
两次蒸馏提纯将这批中性酒精中的任何意味都处理的干干净净。
入口是接骨木花的馥郁、柑橘皮的清新活力与底层那丝恰到好处的苦意。
这些复杂的香型构成了他从未体验过的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的独特风味。
酒液显然经过了稀释和过滤,添加了一些不知是糖蜜还是砂糖作为调和,极易入口,没有半点廉价私酒常有的灼喉感。
白师爷有些发懵,他本以为杰西这样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会拿出一批浴缸金酒来。
可眼前这瓶东西,绝非那种粗砺的产物,而是一份了不起的佳酿!
这已经不比从北方边境走私进来的版本差多少了,根本就是正规产品。
一瞬间,白师爷内心的评估被彻底颠复了。
他原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杰西这帮愣头青,无非是搞到些中性酒精,胡乱加点遮掩意味的杜松子浸泡一下勾兑出能喝死人的玩意儿,来充抵那部分车款。
他之所以答应,是看中了那美金现钞,以及借此拿捏这个年轻人。
而对于杰西所说的酒,白师爷从来没有抱有过期待。
甚至已经想好,若是太难入口,便抬价卖给最底层的酒鬼。
那些酒精依赖发作的疯子什么都喝的下。
白师爷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端着空杯,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断用带着扳指的手指头摩挲着杯壁。
“看走眼了……”他心中默声道。
不管这酒是杰西自己搞的,还是他托关系去别人那里弄的,他都是一个足够有用的筹码。
之前的种种试探,在这些真正过硬的质量面前,忽然显得有些可笑和小家子气了。
他第一次认真了起来,将杯子放好,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异彩闪铄:“咩价?”
杰西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副璨烂的笑容,呲起了牙,说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让利的价钱。
“五美元一瓶,白师爷。”
禁酒令时期,一瓶私酿的金酒,通常能卖出3~6美元每瓶的价格,但质量差、安全风险高,一般是作为底层民众消费的选择。
而走私进来的高端金酒,则能卖出15~30+每瓶的恐怖价格。
杰西的出价,如果是作为私酿浴缸金酒,那绝对已经是在明抢了。
但对于这个品质的酒液,这个价位可就有些太优惠了。
白师爷微微颔首,眯缝起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看不明意味的笑容。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净利落,“呢条财路,我睇好。”
话音落下,桌上的气氛似乎变得融洽。
杰西笑着跟白师爷握了握手,心跳却不免有些快,趁着对方心情正好,杰西再次开口道:
“白先生肯认可这条财路,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最近有件麻烦事,可能会让下一批货迟几天交,我唔知当讲不当讲。”
白师爷挑了挑眉,示意他但说无妨。
“最近有个叫做‘闪电帮’的混混,最近一直在找我的麻烦,那条街我现在都不是很敢过去。”
杰西的语气带着无奈,
“如果白先生能够出面,帮我敲打一下对方,那就谢天谢地了。”
陈福的表情微变,不解地看向杰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提起来。
让堂会插手进这本来就已经很乱的局势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过白师爷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反而笑容更轻松了一些。
“杰西仔,”他缓缓开口,“你有你慨江湖,我有我慨池塘。堂会慨手,唔会,亦唔能随便伸到唐人街以外慨地方。??度系意大利佬争食慨地盘,我哋唔会蹚呢趟浑水。”
他明确地拒绝了杰西的请求,划定了清淅的界限,唐人街以外的地盘,他们不会插手。
“不过咧,”白师爷继续补充道,“喺唐人街,喺我呢个塘里面,边个虾你,就等于唔畀面我白某。呢度,我话事。”
这句话就是摆明了要保杰西了。
只要杰西没有做出什么对堂会不利的行为,白师爷都愿意保他,甚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一个很清淅的信号了,杰西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失望,但很快便收敛起来,点了点头,仿佛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我明白了,白先生,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交易达成,杰西带着陈福离开。
路上,陈福终究是按捺不住疑惑,向杰西询问为何要对堂会发出这样的请求。
杰西哼着小调,发动了汽车,听到陈福的问题,他笑了笑,开口为其解释:
“白师爷是个多疑的人,如果我们一味让利,反而会让他心生警剔。”
“而如果我们顺势提要求,提出一个有些棘手,但堂会恰好又难以插入其中的事,他便会将我们的让利理解成示好的信号,理解成我们在寻求庇护。”
“只要我们不做出越界的事,堂会就会是我们最好的酒水买家。”
至于他们眼下面临的外部威胁,不论是斯拉夫兄弟会还是阿卡多家族还是闪电帮,必须由他自己解决。
……
冬天的芝加哥,被来自加拿大的寒潮不断袭扰。
下午时分,铅灰色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细碎的雪屑开始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化作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寒风裹挟着雪片,抽打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屋顶和停靠的车辆迅速复盖上一层洁白,试图掩盖这座城市的肮脏与喧嚣。
坐在家中烤着火的杰西蓦然地看着窗外的大雪,计算着行动开始的时间。
雪,能掩盖踪迹,吸收声音,驱散闲人,是他们此次行动最好的帷幕。
杰西迅速吃完晚饭,不顾舅妈的阻拦,套上了一件厚外套后迅速钻进了车里,以‘雪天能多收点小费’为由,迅速发动车子出发。
发动机喷出的热气让引擎盖上的积雪迅速融化,洗刷掉了积累的灰尘。
车子在唐人街经停,拉上了陈福,在几乎能屏蔽视野的大雪中悄无声息地驶向运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