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跟您打听个事儿。”杰西拉开一张板凳,坐到李掌柜的面前。
李掌柜的眼睛通过镜片看了杰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和:“说吧。”
“是这样,”杰西靠着柜台,斟酌着怎么开口,“您在这街上年头长,见识广……对‘堂会’,了解的多吗?”
杰西跟唐人街的关系,始终都比较暧昧。
除了陈福以外,他在这里真正的支点可能也就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了。
李掌柜的动作连半点停顿都没有,他将刚刚制备好的蜜丸封装好,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杰西。
“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该打交道的总要打交道。”
听到李掌柜的回答,杰西的眼神微动,从他的口风来看,自己的猜测应该不错。
这个跟陈福关系很近的人,同陈福一样跟堂会的关系没有那么深。
“杰西先生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陈福去找他们了,想弄一辆运货的货车。”杰西压低了声音,如实回答,“我心里有点没底。”
闻悉陈福去找了堂会,李掌柜的眉头微微蹙起,象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似的。
他放下了手中刚刚拿起的戥子,沉声道:
“那些人,树大根深,规矩也多。”他没有直接评价堂会的好坏,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他们能帮你把事办成,但代价……往往比你一开始想的要高。”
李掌柜重新拿起戥子,开始称量药材。
“我这间济世堂,能安安稳稳开这么些年,靠的是可靠的方子,以及街坊邻居的帮衬。”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杰西一眼,
“至于堂会,逢年过节的有些礼节性的往来,也就够了。”
这番话虽然说的含蓄,表达的意思却明明白白。
李掌柜这是在划清界限。
他承认堂会的势力和影响力,也遵循着这片土地上默认的生存规则,但仅仅是进行着最低限度的、不得不有的接触。
他保持着一种珍贵的独立,是一个有自己原则和生存智慧的老派商人,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谢了,李伯。”杰西道了声谢,开车向着陈福跟他交代的方向驶去。
按照陈福留下的地址,杰西来到了一条偏离主街的狭窄巷道。
他要找的地方门旁站着一位穿着褂子的华人青年,他并非凶神恶煞,只是抱着骼膊,目光懒散地扫视着空荡的巷道。
当杰西这个生面孔出现时,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杰西没有理会对方审视的眼神,反而是迎着他的目光直接打量。
这应该就是堂会的人,不知道是个四九仔还是草鞋。
杰西直接掠过了他,推门而入。
这里的气味让杰西有种恍惚感,烟味、茶味和中餐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
厅堂内人声鼎沸,麻将牌的碰撞声如同急雨。
‘砰!’
靠门处一个阿姨将麻将牌拍在桌面上,一副大三元的牌面,当场面似桃花开。
“运气呢家嘢,时好时坏慨。好似呢铺牌,食你哋三家,都系承让嗻。”
“后生仔,出牌要睇路,唔好心急着。一着急,就容易喂饱人哋。”
另一位阿姨摆出教育的姿态,冲着刚刚喂了一张发财出来的牌友讲道。
这是一间麻将馆,不过与杰西之前见到的赌场不同,这里看不到任何一个白人面孔,甚至连其他族裔的影子都没有。
这是一个完全由华人构成的、自成一体的封闭宇宙。
杰西的闯入,立刻引起了反应。
靠近门口的几桌人停下了动作,数道目光无声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们能精准地分辨出,杰西的气质、风格,以及他那身美式工装夹克,都标志着他是‘外面’的人。
不过这些人仅仅是打量了杰西几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回了自己的牌局上。
杰西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陈福的身影。
他终于在最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旁看到了陈福。
他坐在下首,姿态显得有些拘谨,而他对面,是一个穿着深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清瘦中年男人。
那人手指修长,戴着个玳瑁的扳指,正不紧不慢地码着牌,动作从容不迫。
想来对方的地位在堂会里并不低,兴许是个纸扇,也叫师爷。
闻听门口的动静,他和陈福同时转过头,看向正在缓缓走来的杰西。
“杰西哥,这位就是我和您提过的,白师爷。”陈福连忙起身帮杰西拉开椅子。
对家那位被称作白师爷的男人微微一笑,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优雅,摆了摆手,开口说道:
“坐,在这里叫我白先生就好。”
清淅到几乎没有口音的英语,让杰西都不免一愣,不过随即便是也释然了。
纸扇,在堂会中的身份非常独特,他们通常是扮演着文职人员的身份,需要负责打理业务和对外交涉。
“林杰西,叫我杰西吧。”
杰西回以同样的微笑,不管堂会的行事风格是怎么样的,既然对方决定以善意的一面见自己,那自己也没有必要拉着个脸。
他在白师爷对面坐下,不卑不亢,开门见山地开口:“听我这兄弟说,您这里能搞到货车?”
白师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紫砂茶杯呷了一口,伸手给杰西也码了三摞牌,看样子是打算边打边聊了。
“福特tt,好车,吃苦耐劳。不过杰西先生是打算做什么用?”
“主要是帮一些朋友拉货,不知道陈福先生跟没跟您讲过,我之前就是开的士的,想要拓展一下业务。”
杰西声音平稳,尽可能避免说明太多东西。
白师爷点点头,伸手摸切一张牌,在桌子上发出脆响。
“车,我有。一部旧年慨福特tt,机头好精神,二百五十刀乐,友情价。”
“二百五?”陈福脱口而出,看了杰西一眼,有些着急,“白先生,之前唔系讲好……”
陈福记得自己刚才跟对方聊的时候价格还是200刀,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呢?
“之前系讲好帮你留部车,”白师爷直接打断了陈福,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但冇讲死价钱嘛,后生仔。睇事情要睇全景,部车干净,牌照齐全,呢个时候,呢个价钱,你去边度揾?”(但没定死价钱嘛,年轻人。看事情要看全局,车子干净,牌照齐全,这个时候,这个价钱,你去哪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