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尘大师披着袈裟,坐在桌前。
桌上摊开一本陈旧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醒尘大师并未诵读,提着一支细小的狼毫笔,在一张裁剪过的宣纸上,缓慢地书写着。
他此时的笔迹,跟慧尘大师平日的字迹有八九分相似。
纸上内容并非经文,是一些零散的词句、标记。
其中赫然出现了“褚”、“宫”、“秘”、“嗣”等字样。
虽未连成完整句子,但组合在一起,落在有心人眼里,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写完,醒尘大师轻轻吹干墨迹,取过手边一方青玉小印。
这是多年前,慧尘大师雕刻把玩,后来不慎遗失,恰好被醒尘大师拾得的私印。
印上刻的正是慧尘大师的法号。
醒尘大师将印章在印泥上按了按,稳稳地盖在那页纸上。
纸张被小心地夹入《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中间页,然后将经书合拢,放在一旁。
接着,醒尘大师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
打开后,里面装着的是几件女子的饰物。
一支素银簪子。
一对成色普通的珍珠耳坠。
还有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旧帕子。
这些东西若单独看,平平无奇。但跟那页写着隐晦词句的纸放在一起,便成了暧昧不清的“证物”。
醒尘大师用一方干净的青布,将这些物件,连同那本做了记号的经书仔细包好。
子时三刻,正是寺中僧众沉睡最深的时候。
醒尘大师悄无声息地离开澄心阁,熟稔地避开巡夜僧人的路线,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戒律院后面,那排僻静的房间。
其中一间,正是慧尘大师的居所。
窗棂上的铜锁,在醒尘大师手中一根细长铁丝的拨弄下,轻轻弹开。
他闪身入内,片刻后便空手而出,铜锁恢复原状,就象从未有人来过。
屋内,那个青布包袱已被塞进书架最高一层,几卷厚重经卷的后面。
寻常打扫,绝不会碰到那里。
做完这一切,醒尘大师如来时般悄然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法图寺一切如常。
皇宫来的人,依旧每日在寺中各处“查看登记”,与僧人们“闲谈请教”。
醒尘大师从容接待,有问必答,态度谦和。
慧尘大师也收敛了往日贪财的模样,在戒律院秉公执法,训斥偷懒的小沙弥。
几日后。
陶管事沿着戒律院外围的巷道缓步而行。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棉袍,外罩坎肩,头上戴着一顶暖帽。
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簿册和一支笔,时不时停下,对照着寺里提供的简图,在簿册上勾画几笔,或是抬头打量一番周围的建筑布局、墙垣状况。
陶管事嘴里还偶尔嘀咕几句:“这墙角的灰缝该补了。”
“那处屋檐的瓦片似有松动。”
完全是一副尽职尽责,核查修缮细节的模样。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曲折的路径,还有偶尔走过的僧人。将所见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
就在这时,竹林另一侧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陶管事眉头微动,脚步未停。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沙弥,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砰!”
他结结实实地撞进了陶管事怀里。
陶管事倒是下盘稳,只晃了晃。
小沙弥却“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里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是几本经书。
此刻经书已经散开。
“我的经书!”
小沙弥也顾不得屁股疼,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经书,脸一下子白了,慌慌张张就要去捡。
陶管事低头看向眼前的小沙弥。
小沙弥吓得够呛,手忙脚乱,眼里已有了泪花,显然知道自己闯了祸。
“莫慌,慢慢捡,没摔坏便好。”
陶管事边说边俯下身,帮忙拾捡那些经书,目光却仔细打量着。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妙法莲华经》、《大佛顶首愣严经》都是常见的经书,有些边角磨损,显然是常用之物。
“对、对不住!这位、这位大人,小僧不是故意的”
小沙弥一边捡经书,一边偷眼看陶管事。
他认得这身打扮,是宫里来核查的大人,心里更怕了。
“无妨,小事。”
陶管事将捡起的经书理了理,看向小沙弥刚才来的方向:“你是戒律院的?”
“是、是的,小僧在戒律院做些洒扫和跑腿的活计。”
小沙弥怯生生道:“这些经是慧尘师伯早课时说要看的,让小僧去拿出来。”
慧尘大师。
陶管事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笑了笑:“原来如此。”
“路滑,你要当心些。摔了经书是小事,若伤了筋骨,岂不眈误修行?”
见他语气和蔼,小沙弥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连忙点头:“小僧记住了。”
陶管事正准备将经书还给小沙弥,忽然看到《地藏菩萨本愿经》的册页间,露出了一张宣纸边角。
纸上是几行潦草的字迹,陶管事只扫了一眼,心头便是一紧!
他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热心帮忙的模样。
趁着小沙弥低头拍打僧袍上的尘土,陶管事便将那张纸,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给,小心拿好。”
陶管事将整理好的经书递给小沙弥,温和道:“去吧。”
小沙弥连连点头,抱着经书匆匆行了个礼,便小跑着离开了。
陶管事站在原地,目送小沙弥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这才缓缓直起身。看着戒律院的青灰屋瓦,眼神深沉。
接下来,陶管事在法图寺“巡查”得更勤。
他的关注点不在放在墙垣殿宇上,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各院的僧人攀谈,话题也逐渐从寺产修缮,转向寺中人事。
一日午后,陶管事跟一位负责打理藏经阁的老僧闲聊时,状似无意地问起:“听闻戒律院的慧尘大师,佛法精深,管教弟子也严格?”
老僧拨弄着手里的念珠,叹道:“慧尘师侄的佛法修为是有的,只是管得太严,弟子们怕他。”
“哦?”
陶管事顺势问道:“我在法图寺这些日子,听说慧尘大师常为香客解签、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