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生双灵。”陈氏老祖的眸光幽深,声音一落,整个四下的色彩好象被他声音中的莫名所洗炼,变得越发明亮,甚至有一种淡淡的神仙之香,那一种天籁,让人烦恼尽去,灵台清明,道:“只是在以往,你境界修为不够,所以一灵一直在沉睡,现在你修炼到玄光境界,他才醒来。”
境界修为不高时,一灵陷入沉睡,这是身体自发的保护。此时的身体精元不足,只能维持一灵。
只有身体足够强大了,能够承载双灵了,另一灵才会醒过来。
他当年也是刚突破到玄光境界,才觉醒的另一灵,现在这族中后辈只是比自己差一点,根基确实非一般深厚。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陈青被身前的造生潭这一奇物的光晕所照,面容上一片青绿,上面泛起的一圈冷色,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听上去并不平静。
“造生潭之妙,无与伦比,不过还是要节制,不得过度依赖。”陈氏老祖面对这一位族中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者,语重心长,谆谆教导,道:“洞天境界前,就必须弃用此宝,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陈青用力点头,表示一定遵循老祖的指示。
“天生双灵,天下罕见。”陈氏老祖用手一指,一道玉册似乎凭空出现,跃到造生潭的一侧,与之并立,翻开之后,一道道经文浮现,洋洋洒洒,每一字自生紫青,气象万千,讲述双灵,妙不可言,道:“这是我对天生双灵的理解。”
见陈青将造生潭和玉册全部收好,陈氏老祖叹息一声,道:“希望你能妥善使用此物,并且以后再将之传给下一个有缘之人。”
说完后,他一挥袖,一道恢弘而温和的力量发出,卷起陈青,将之送到洞府外。
此时外面已是夜里,云气如洗,汇于洞府门前,引天上的月色映照,如新镜刚磨,每一下转动,都有一片寒色,疏疏离离。
陈青定了定神,看向洞府里,似乎那一道老祖的化身依旧注视着自己,一种难以形容的厚重威严,扑面而来,隐隐地,又有蒙蒙胧胧之色,始终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握紧手中的造生潭和玉册,想到刚才老祖的话语,陈青深深地冲里行了一礼。
也就是自己是陈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而里面那一位陈氏老祖对一手开辟的家族有着深沉的情谊,不然的话,以他一介玄光境界的小辈,何德何能可以单独面对面见一位即将飞升的溟沧派第一人?
更不要提,还蒙受对方所赐造生潭和玉册,放到后世,这绝对是让任何人都嫉妒到发疯的离奇大机缘。
行完一礼后,陈青起身,离开此处。
那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正守在外面,见陈青出来,身上似乎弥漫一种以往没有的力量,他将眸中异色掩下,道:“伯生————”
“九叔。”
或许陈氏老祖这样境界修为高到不可思议的存在,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对这一片天地认知的极限,陈青只是见过一次,就有所洗礼,变得越发沉凝大气,他看着眼前这一位族中的长辈,用平静的语气,道:“我见过老祖了,现在需要暂时闭关。”
“好。”这一位陈氏的化丹修士一听,立刻道:“你尽管闭关就是,我让其他人不要打扰你。”
陈青心里有事,又说了几句,就纵起一道玄光,直接施展遁法,回到他在岛上的洞府。
比起长清岛的三步一树,五步一泉,曲廊绕台,飞阁临水的美轮美奂,这洞府过于粗犷,俱是丛生新竹,暗里笆蕉,偶尔几个石几石凳,也是简简单单打磨了一下。
不过万年之前,九州的灵机未衰,紫青尚存,所以纵然是这样的洞府,都有一道不可思议的灵气光柱,自上而下贯通下来,横在洞府的深处。
所有的一切稍一接近,自然化为祥瑞宝彩。时不时,就会有云雨金色,绛霓丹霞,依次浮现,蕴含着精纯的灵气。
这样的灵气光柱,放在万年后的后世,恐怕也就是能够在洞天真人的洞天里可以看到了。
转了转念头,陈青在灵气光柱前的一个石榻上坐下,顶门上如悬一孔,灵机从空中穿下来,氤氤氲氲,他深吸一口气,内视识海。
识海中,再次黑暗袭来,让绝大部分局域处于模糊一片。
但能感应到,正有一人和自己遥遥相对。
一人在阳,另一人于阴,更诡异的是,甚至还有一根来自于无常天书的透明线,各自从顶门上穿过,将他们俩连在一起。
从上面往下看,如太极阴阳鱼,在一直转动,源源不断,藕断丝连。
虽然对方面容隐在黑暗里,只大体一个轮廓,但陈青相信,对方就是这一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如此格局,确实也勉强算天生双灵,只是和陈老祖那样的天生双灵有明显不同。
陈老祖的天生双灵,一觉醒后,另一灵就有着独自的意识,自发地会和第一灵争夺对身体的掌控权。
第一灵和第二灵,意识不同,性格迥异,两人最大可能就是针锋相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恐怕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第一灵和第二灵才探索出双灵都能接受的相处之道。
直到陈老祖修炼到元婴境界之后,尝试第一灵和第二灵合二为一,形成新灵,才彻底打破这样你来我往的格局,从此一灵主之。
而和陈氏老祖花开并蒂的双灵相比,陈青识海中也有两灵,但明显一主一次,无法越雷池半步。
陈青的神魂是当之无愧的主灵,陈伯生的灵在次一位。在同时,陈青能够通过镇压陈伯生灵的无常天书,发出指令。
说到底,这不是天生双灵,而是陈青借助无常天书进入上品无常之相,进行魂穿后,形成的一种后天“双灵”,人造“双灵”。
不过再是人造“双灵”,也是双灵,而且一主一次,更有其独特优势。
“造生潭。”
陈青又取出从陈氏老祖手中得到的奇物造生潭,看着潭水一片明净,灵机不断涌入其中,森森冷意大盛,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都能嗅到那一种令人焕发青春的无量生机。
这一奇物是太冥祖师留给陈洛周这一位二代掌教的,据说里面有六大天妖的精血,然后经过化浊转清,形成匪夷所思的生机,能补充人之生机。
凭此奇物,二代掌教才在祖师刚离去后,数次力克强敌,支撑住了风雨飘摇的溟沧派。而且此奇物和二代掌教的天生双灵契合,探索出一种打破常规的修炼路子。
万年后,溟沧派中五代掌教秦清纲的弟子牧守山得到陈氏老祖留下的造生潭以及遗册,修炼出前所未有的两尊洞天法相,斗法强悍,震古烁今。
静静想着,陈青看着造生潭,取出一点水,和无常天书中的造化之气对比,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在本质上,造生潭的潭水比不上上品造化之气,但胜在数量实在太多,几乎有源源不断之意。
不知多久,陈青拿起玉册,翻开后,看着里面记载的双灵的运用窍门,目光越来越亮。
山门深处,一处孤崖上。
此地极高,极天之上,云气恍若山崩,倾泻而下,涌到峰上,轰隆隆之声,似乎压过了天上的罡雷。
云气撞在峰上,馀气浸染山色,化为洋洋洒洒的珠子,不断坠下,在一阵阵清脆的声音里,坠到下面那苍茫大泽里,越发显得烟波浩渺,幽深广袤。
崖前有一个一人高的石龛,静静而立,似乎岁月都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任凭四面八方的云气如何而来,但不到跟前,自然就被削去,无法接近。
一名清气盈身的道人站在石龛里,眸光里有着一种莫名,似乎想到了千年前,身上的法衣有一种清音,不是他一路杀伐的刚烈,而是童趣自然。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又一名看上去年轻许多的道人沿着山路走过来,飘逸清朗,神情平静如水,似乎万事万物都无法萦绕于身。
他同样来到石龛前,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两个道人,一起看着石龛,想到发生在这山上的事儿。
好一会,前面的道人,也就是二代掌教,陈氏老祖,陈洛周,转过身来,看向年轻的道人,笑道:“师弟来了。”
三代掌教元中子在成为掌教后,身上那一种云淡风轻越发明显,他点点头,声音如穿林而过的清风,不留下任何的痕迹,道:“来了,师兄。”
二代掌教没再说话,他取出已经很多年不带在身边的竹箫,山风吹过,这三尺的竹箫发出嗡嗡然之音,自有一种清空之音。
将竹箫放在嘴边,二代掌教轻轻吹响,一阵悠扬的箫声响起,一开始就肆意汪洋,如天上的云,崖下原本平静的大泽突然波浪翻涌,形成一个惊人的旋涡。
紧接着,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黑影浮了上来,那是一只堪比陆洲的玄龟,随着它不断上浮,上万吨的水从龟背上倾泻下来,不计其数的鱼虾鳖蚌纷纷从这水里出来,再重重地掉回大泽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看着这庞然大物,二代掌教面容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他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丸,屈指一弹,那玄龟心领神会,仰脖张口,将之吞下去。
只是和往日不同,这玄龟吞服了丹丸后,没有象往日般立刻沉入水中,而是继续仰头,从大泽中看向二代掌教,有一种不舍。
这一位已经通灵的庞然大物已经有一种预感,今日之别后,以后恐怕再无见面之日。
“去吧,去吧。”
二代掌教把玉瓶中的丹丸一口气倒下,喂给玄龟后,摆手让其离开。
玄龟冲着这一位掌教连点几次头,然后微微一跃,轰然入水,再次溅起无数的水花,于大泽上空弥漫,被天光一照,绚丽多彩。
喂完玄龟,陈洛周这一位二代掌教眺望远山,看向大泽,似乎听着苍苍茫茫的水音,他伸手一拂,一道宝光闪过,他整个人换了样子。
刚才的二代掌教,一身道袍,普普通通,而现在,他头戴日月飞天冠,身披吉祥如意法衣,一颗珠玉垂下来,晕开一圈的冷色,映照他一双锐利无比的眸子。
他身周自然出现无数的冷光馀色相互激射,每一下碰撞,都有细碎浮现,遥遥看去,有一种超出所有,似乎随时和此世界脱离。
这一位气质大变的二代掌教往前走了几步,一下走出高崖,他脚下一踏,然后又在虚空中继续,每走一步,脚下自然有一朵莲花托举,如虚空中有台阶。
越往上走,二代掌教的身影不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发清淅,落在人的眼里,如真正大日一般,煊赫绝伦,光芒万丈。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天地间响起一阵仙乐,从冥冥中来,似乎在耳边,又似乎从九州之外,而后整个龙渊大泽上空,一明一暗两道光芒交织,如昼夜交替,乾坤倒转。
三五个呼吸后,极天之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垂下一道长长的带子,又好似虹桥,正不断扭动。一端铺在他的脚下,另一端好象被不知名的存在攥在手中,不断摇晃,无数的雷霆电光,在带子上跳跃。
就是元中子这样的三代掌教,已经得道的厉害人物,此时看这虹桥,都无法直视,因为看得多了,就头晕眼花。
二代掌教陈洛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执掌下已经有一番气象的溟沧派,看了一眼烟波森淼的龙渊大泽,他转过身,踏上虹桥。
每走一步,就从陈洛周身上剥离一个身影,随着他越走越远,剥离的身影越来越多,在虹桥上排成一排,有髻小童,跟随太冥祖师自天外乘大鲲而来,抵达九州,懵懵懂懂;有见证太冥祖师于龙渊大泽立下溟沧派,开派气运如龙,贯通四方;有正式修道,在山涯上,面对明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第一次腾云驾雾,喂玄龟丹丸,心潮澎湃;有见一人一剑劈开陆洲,涌起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
还有祖师离去,只馀下他零星几人在大泽的孤寂不安;还有不得不肩负起门中重担,行杀伐之道,阻止妖部南下的坚决;还有挑选出色弟子,发展宗门的喜悦;还有修为精进,步步登高的高处不胜寒;还有娶妻生子,开辟世家的复杂情绪;还有功德圆满,即将离开九州的怅然若失。
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最后到老年,每一个阶段最深刻的经历,都化为一道影子,在虹桥上不断的跳跃,组成他在龙渊大泽在溟沧派波澜壮阔的一生。
当这无数的身影如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沫一样散去,统统消失不见后,这一位溟沧派的二代掌教跨出最后一步,整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溟沧派,整个龙渊大泽,整个九州之上,再也无他的痕迹了。
几乎在此同时,龙渊大泽上空,万浪上涌,飞云流霞,一颗紫青色的星斗冉冉升起,越升越高,越来越远,不可思议的光,把整个溟沧派的山门所在都映成一种亮色。
龙渊大泽上,溟沧派中,玄音响彻,一声声,一下下,经久不息。
而每一下玄音,都引得一片灵机落下,化为祥瑞之相,千姿百态,纷纷投入到溟沧派的山门,落在洞府前,扑到山峰上。
在这个时刻,原本的天地似乎拢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星光亮色,让所有一切都和平时不同,有一种宏大的气象。
元中子这一位溟沧派的三代掌教站在山涯上,看着星光挥洒,紫青密布,面上的神情依然平静,眸子里不见波澜。
这一位陈师兄一如既往,就是飞升离开时,都不忘记运用大神通引来天地灵机,灌注到山门中,滋养一方。
如此心性,能够飞升,也是不易。
大泽之外,一处所在,一名身躯魁伟,体格雄健的中年修士正负手而立,他顶门之上,一把如龙般的大钺在飞舞,散发杀伐之气。
突然间,他若有所感,不由得转过头,看向溟沧派山门方向,正好看到了那绚丽的星光长虹,破开天地,那耀眼的紫青,在他这样的大神通者眼里,如此鲜明。
中年修士看了,微微一惊,他目中放出奇光,如蛟龙睁眼,喃喃道:“连当年出门迎接我的小家伙都破关飞升,离开九州了,太冥真人真了不得。”
“我也得抓紧了。”
深深地冲大泽方向看了一眼,这一名中年修士提着大钺,昂首离开,背后一道弥天极地的蛟龙之相,张牙舞爪间,有一种无敌的威势。
“陈洛周!”
北冥州中,一处极深的谷里,一双血红的眸子突然睁开,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一时间,山谷上空,引来滚滚的天雷,如万马奔腾,更象江河决堤,只是馀波,就震得四下乱晃,山石噼里啪啦下饺子一样滚落。
强大到极点的妖力在呼啸,引得四下全是风和雷,云和雨,恍惚间,有一种末世之感。
当年一次争锋,他重伤返回洞府,到现在几乎看不到伤势痊愈的希望,而仇人却挥一挥衣袖,成功飞升,离开了九州。
此情此景,他如何不恨?
除了那一位体格魁悟霸气凛然的中年道人,藏于北冥州的神秘大妖,九州之上,不少厉害的存在都被这样飞升的大动静惊动,纷纷看向溟沧派方向。
在溟沧派内,洞府中,正在闭关参悟玉册上双灵修道的陈青也被惊动,此时醒了过来。